“世间的陀螺:写给故乡和远去的旧时光。”拿到本书,这行文字赫然在目,看到“故乡”二字,便不由自主想起那遥远的小城,与故乡的一弯明月。淘到一本好书,犹如邂逅一位心灵相惜的知己,不易。
韩浩月,1970年生,时评人、专栏作家、影评人。其文字清新流畅,情感真挚,亦时有诙谐幽默之语。他的语言,如山间泉水,简单,干净,自然流畅,读之,仿佛脚下就踩着大地,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纯朴与踏实。即使在乡村生活时间不长甚至几乎一直久居城市的人,也能深入其境,感受那段村庄上空飘荡的炊烟袅袅。
正如作者所言:“城市生活里需要一点久违的泥土的气息。”本书激发了我对乡村的向往与怀念,以及对逝去亲人的回忆。《世间的陀螺》一书具有比一般回忆性散文更为深沉厚重的精神底色与纯粹悠远的人文价值。一生所爱,山河故人,这条情感线索贯穿全书始终,令人动容。
诺奖获得者希腊诗人塞弗斯在 《光线》中曾写到:“那些从船头斜桅跳进水去的小孩,像些仍在旋转的陀螺。赤条条地潜入漆黑的光中,嘴里咬着一枚硬币,仍在游泳。”本书名为《世间的陀螺》,“陀螺”这一意象便寄托着某种隐喻:“一枚在坚硬水泥地面上不停旋转的陀螺,有外在的鞭子逼迫着他旋转,也有内在的力量在驱动着他旋转,他想停歇,但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永远停不下来的。”书中很多人物,他们出生在贫穷落后的荒芜乡村,一生都在永不停歇地付出和劳作,直到默默无闻甚至凄然地死去,他们的一生,多是与泥土相伴左右的一生,其中有人来到了城市,但曾被抛进尘土拼命抽打的印记仍未消逝。这种近乎撕心裂肺、一刻不停的“抽打”,包含着太多的苦难与挣扎。
在一个家庭中,“父亲”对孩子的影响极为深远,有人在父亲严厉的斥责与阴影之下苦闷终日,有人企图逃脱父辈的控制自立门户,有人因父亲自小对他人的偏爱与之形同陌路,他们笔下都有各自不同的父亲,余华在书中塑造出冷漠狠心的父亲形象;“父亲从楼上下来了”,格非在《人面桃花》中叙述了一个若隐若现迷一般的父亲;张爱玲则用她的冷酷文字,诉说着对父亲的控诉与怨恨; 曹禺笔下的周朴园,更是充满了资本家的道貌岸然与不容置喙的“父权主义”,令人不寒而栗。韩浩月笔下的父亲,虽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仿佛田野中的一朵蒲公英,转瞬即逝,他的儿子却充满了对他最真挚的爱,对他短暂生命的惋惜,对他深沉而隽永的思念。
“事实上,对父亲唯一清晰的记忆,来自他去世前数天的一个黄昏的下午,父亲的脸色苍白,他在久久失去意识后偶尔清醒,父亲看清了我,想说话却说不出口,只是用手把一瓣橘子放在我嘴里,那是瓣冰凉,苦涩的橘子,至今我还记得那味道。”作者的笔触细微深致,仅一个喂“我”吃橘子的细节已然令人感动,这不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父亲,而是在气息微弱,神志不清之时还充满着含蓄之爱的父亲,恰如朱自清《背影》中那个身材微胖,行动不便却奋力翻过月台为儿子买橘子的父亲,“我的泪,又落下来了”。情感的无法克制是那样真实自然,近乎白描的笔触,读者仿佛口中也充满了苦涩,跟随作者回到父亲去世前数日的那个黄昏,夕阳照在父子俩的脸上,他们静默无语,却通过一瓣“微苦、冰凉”的橘子,灵魂契合,心灵相惜。
“我没有亲眼见到他去看油菜花,但在想象中,会觉得父亲会走在和煦的春风里,脚下是松软湿润的田埂。父亲放眼望去,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油菜花,那会儿,他久病积郁的内心,会变得明亮许多吧。”没有任何渲染过分的话语,描述的是一个普通父亲最真实的心理,一个儿子最简单的心愿,“陪父亲看看油菜花”,虽是作者想象之景,却令读者如在目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大概是很多人都曾犯过的错误,都曾懊悔不迭的真实经历。
“我站在草灰边,宛若站在世界尽头,想要放声大哭,却哭不出声音,哭不出眼泪。生命里仿佛有些东西,伴随这草垛一起烧掉了。”父亲逝去了,“我”却仍在想念他,在苦难与生活的荒诞面前一直没有退缩,恰如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与《活着》,或是路遥小说《人生》中所描绘的那些命运的荒诞与苦难一样,作者与原始的命运做着最顽强的斗争。看韩浩月之前的访谈报道,他曾身上只剩15元钱,在人流如潮繁华如织的偌大北京惊慌失措,可他能吃苦,肯卖力,靠着自身不凡的天资与勤奋扭转了自己原本一成不变再普通不过的宿命,眼泪虽没有流下,却化作了与命运顽强斗争的一口气,父亲离开他太久,已然不能给他最实在的依靠与帮助,但父亲留下的精神力量还在驱动、影响着他,告诉他何为奋斗,何为抗争的意义。
□高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