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匿名比赛,但郑执的《仙症》还是以独特的语言风格和蕴意深刻的巧妙构思,让其脱颖而出,获得了2018年匿名作家首奖。这部以沈阳为背景的小说,开篇的时间似是而非,可二经街、三经街这些实际存在的地名,迅速拉近与读者的距离,仿佛你就是他讲的这个故事的旁观者。郑执用干、飒、冷的犹如这里冬天的风一样的语言,透过主人公王战团的“仙症”人生,平静地道出了一个平凡人的灰色轨迹。
小人物的伤痛
没有谁能够置身时代之外,这篇小说主人公王战团的命运也是历史的一个不起眼的注解。这个人物很鲜活,他在部队服役的时候,正是船长与政委权斗最激烈的时候。王战团胆小,老实,他讲话和稀泥。王战团选择了像刺猬一样,龟缩在壳内避免站错队。可某天半夜,他在6人的宿舍里说了梦话,本来他是从来不说梦话的。他先骂船长,后讽刺政委,最后连脏话都用上了。
可梦话又何尝不是真话呢!正因为他不想说真话而说出了真话,不想受伤害却被伤害得很厉害,导致了他精神病症的发作。不应该呀,不应该。这是挂在他嘴里的一句话,既是反悔,又是困惑。
生活永远是原生态的文本,本部小说中带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混杂着白家仙人、佛教等背景,但讲述的是平凡人的日常生活,保存了一份心灵挣扎的档案。小说中的故事仿佛都蒙着一层雾,似有似无。
《仙症》包含着隐喻元素,要理解它所折射出的深刻的寓意,两次现身的刺猬就颇耐人寻味。一次是被王战团赶着横穿马路,一次是被王战团用夹克衣死死按住并烤着吃了。虽然说的不过是一只简单的刺猬,但它的隐喻意味很浓。刺猬身上一根根坚硬的刺,自身就包含一种强烈的防范意识。在这部小说中,刺猬代表的是怕受伤害,是对不安全环境敏感恐惧的一类人。但最终刺猬却被王战团烤着吃了———越怕伤害越被伤害,刺猬被人类伤害,王战团被战友伤害,他们都被外界伤害,无可奈何中透出一种浓重的苦闷伤痛。
莫兰迪色调的爱
整部小说给人一种压抑感,但作者在压抑的氛围中不时给读者点亮爱的星光。
小说中多次出现“卡住”一词是作品要表达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被不断地累积直到暴发。天线被灰卡住了、王战团被灰卡在节骨眼上了、王海洋的遗体在火化间入口差一点被“卡住”了、“我”因为严重口吃被卡在小学六年级,等等。“卡住”是一种不上不下的人生状态,那是一种无论如何奔突也不能解脱的缠缚。
小说释放“卡住”的情绪的方式,一种是死亡,像王海洋; 一种是面对,如“我”。“我”被迫求饶,高喊“我有罪”,喷薄而出的鲜血让“我”成了正常人。“我”与王战团同病相怜,“我”是王战团的另一个影子,王战团希望“我”来实现他未能完成的理想。王战团帮助“我”爬过了所谓的“尖”,他对“我”高喊:“你爬呀!爬!爬过去就是人尖儿!”他告诉“我”要勇敢地面对命运,坦然放下心中块垒。“我”诉说着一个男孩面对命运的精神救赎。小说结尾的一句话:“我清楚,从此我再也不会被万事万物卡住。”意味着解脱,也包含着无尽的感伤。
爱的微光摇曳在冷峻的风里,作者总是给作品加上希望的暖色,就像在平衡不同的情感色调,驾驭着作品的情感节奏。在精神错乱的王战团面前,时隐时现的亲情、友情给人以温暖。大姑对生病的王战团不离不弃,家里人对王战团的不惹乎,政委在失意之际给王战团安排工作,特意嘱咐多加关照;李广源对王海鸥爱得痴情,改为打稳重的太极拳了;王战团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一瘸一拐地到药房找李广源唠唠……
在灰色情绪流淌的叙事中,作者反而加入了些许温暖的亮丽,调出的莫兰迪色系给人以极温柔的精神慰藉。
梦想中的大海
透过梦想的平衡,我们可以看到郑执在整体布局上的精心设计、着意安排。小说虽然不是现实,但它是个人的心灵世界。王战团的一生是精神突围的一生。他的精神病始于梦。因为梦话,遭到无情批斗;因为梦,他活着才有奔头,梦是他活着的意义。虽然蓝色是寓意忧郁的冷色调,但它同时也是积极的色调。王战团将苦闷转化为幻觉,梦中的大海,那波光潋滟的蓝色世界和幻觉交织在一起。他说,他开潜艇时见过好几种奇特深海生物,大章鱼比潜艇还大,展开八只触手,把潜艇整个都立了起来,舱里的一切都被掀翻了。其实,他从来没有当过潜艇兵,只不过是在普通的战舰上打旗语,但他一直认定自己是一名潜艇兵。这是他在臆想的精神世界的突围。
在王战团的蓝色梦想里,他当的是潜艇兵,儿子叫王海涛,女儿叫王海鸥,两个名字都和大海有关。他爱写诗,他的诗也写大海,船在脚下前行,月光也被踩在脚下,他指挥着一整片太平洋。他挂在嘴边的书叫《海底两万里》。他的精神世界是诗情画意,他爱下棋,爱喝酒,爱唱歌。字里行间记忆的,都是王战团对生命的热烈参与,这样的叙述也无不表达着他的挣扎、他的感伤。
相较于一个人的命运,文字的象征总是乏力的。可正如专家对这部小说评论的那样:“是作者凝视生命的深渊之后的纵身飞跃,是时空重构中的一次心灵旅程。”这样的旅程表述让我们看到了一颗漂泊的心灵,看到了它对居所的深切渴望。
□曲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