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江南以其美丽富饶的水乡景象而受到文人墨客们的青睐,他们不吝用最美好的语言来赞美江南。从白居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的留恋,到韦庄“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怅惘;从陆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含蓄宛转,到张养浩“爱杀江南”的直抒胸臆,无不透露着对江南这块土地的挚爱。苏沧桑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热爱江南,受江南水土之滋养,得江南草木之精华,承江南山水之灵气。所以她的散文也“很江南”,被人称为“江南散文名家”。
翻读苏沧桑散文集 《纸上》,能够感受到浓浓的江南韵味和江南情怀。书中的七篇散文,让我们领略了南方特有的风物人情、手艺行当。桑蚕丝绸、传统造纸、民间戏班、茶农生活、养蜂人家、古法陈酿、西湖船娘,这些或渐渐远去、或日趋式微、或鲜为人知、或缺乏关注的行业、手艺,在她的笔下,得到生动呈现。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细致入微的观察、细腻生动的描写,把这些行业、手艺的点点滴滴写得纤毫毕现。养蚕业是江浙一带的传统产业,犹记儿时,几乎家家都养蚕缫丝,补贴家用。而现在,已很难见到养蚕人家了。在《春蚕记》里,我们看到了一条蚕,从放大镜下才能看清的幼小的蚁蚕,到长大成熟吐丝结茧的全过程,看到了它在不同阶段可爱的模样,体会到了养蚕的乐趣和辛苦。《纸上》让我们见识了一种“会呼吸的纸”———元书纸。元书纸是富阳竹纸的精品,是富阳传统手工制纸品的代表。富阳竹纸纤维密实、薄如蝉翼、柔如纺绸,易着墨不渗染,耐久藏无虫蛀,微含竹子清香,被誉为“纸中君子”,成为文人墨客的最爱。在《跟着戏班去流浪》里,我们与村里的乡亲们一起欣赏了越剧 《藕断丝连》《双龙太子》《雪地打碗》,甚至还跟作者一起过了一把“小生”瘾。此外,我们还跟随作者品尝了茶香、酒醇、蜜甜(《与茶》《冬酿》《牧蜂图》),欣赏了西湖风光(《船娘》)。这一路读下来,如行山阴道上,山川自相映发,令人应接不暇。
作者的写作,显然不止于向我们展示江南风情和这些传统行业的诗意之美———虽然这也是其中应有之义;作者的意图,更在于突显隐身于这些行业背后的人———那些普通人,那些劳动者,让他们走到台前,走到聚光灯下。让他们劳动的艰辛,他们对传统文化的执着,为世人所知。他们是作者着力书写、讴歌的主人。比如,作为富阳元书纸古法造纸第十三代传人,朱中华的愿望就是造出世界上最好的纸,让纸上的生命留存上千年,这个愿望的背后隐含的却是无尽的艰难。《跟着戏班去流浪》里的那些民间艺人,出于对越剧的热爱,过着流浪奔波的生活,表面看来自由浪漫、开开心心,“可短短几天,我便明了戏班生活的本质绝非原先想象的那么美好,而是极度的劳心劳力,甚至厌倦”。还有养蜂人的生活,每天都充满了艰辛甚至危险。作者追逐的养蜂人,是一个年届七十的诗人。他将养蜂遭遇的艰辛,都幻化成生活的诗篇。即便是常年徜徉在湖光山色间的船娘,也有着各自的种种烦恼。作者的笔触,并没有停留在展现“山水之美、风物之美”,而是致力于歌颂“劳动之美、人民之美”。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作品是作者用了三年多时间,“踩着泥泞,冒着严寒,顶着雾霾,忍着病痛”,走进乡村剧团、手工纸坊、茶农之家,“深入‘他们’的生活现场,和‘他们’一起捞纸、唱戏、采茶、养蜂、育蚕、酿酒、摇船”,通过深入观察、体验、感受而得来的。这种严谨的写作作风,在散文写作中并不多见。作者力求表现这些艺人的真实日常,因此她实地走访、仔细观察、融入生活。换言之,这些作品的内容、感情都是从生活中来的,是真实可信的,而不是闭门造车凭空想象出来的,更不是随心所欲虚构出来的。《纸上》说明,好的散文作家是热爱生活、拥抱生活、拒绝虚假、拒绝虚伪的。
□徐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