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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吴芙蓉
大兴安岭的野草恣意蔓延,漫山遍野,如同绿色的海洋般铺展,多得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种,其中大多连名字都叫不出。身为土生土长的林区人,我对一些常见的野草也算如数家珍,而对于那些可食用的野草,我至今铭记在心,心底仍涌动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记得有一次跟随禁毒踏查工作组深入大山踏查毒品原植物。下午两时多,天空无云,骄阳似火,晒得我们汗流满面。正巧行至一片落叶松林,浓密的树冠撑起一片阴凉,林中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同事们不停地翕动鼻息:“怎么这么香,一股黄瓜味儿?”“难道是黄瓜香?” 我赶紧低头查看,只见成片的黄瓜香草匍匐满地,在林中绵延铺展,不见一丝杂芜。那椭圆带锯齿的簇生叶片,在清凉林风的轻抚下微微颤动,一株株、一片片都显得精神抖擞。
这满地的黄瓜香将我的思绪拽回80年代初。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为贴补家用,家里养着成群的家禽家畜,这些小动物的吃食基本上是由我和弟弟负责的。夏日下午放学后,我便挎上篮子,唤上邻家女孩,一起去北山采野菜。车前草最受鸡鸭鹅的喜爱,也是最好采挖的野菜——它们从不挑剔生长地,田间、地头、路边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我和小伙伴一边挖着野菜,一边说着悄悄话,山里静悄悄的,偶尔远远传来一声虫鸣或鸟叫。抬头望望天空,太阳刚刚沉入西边的天际。
“还有点时间,咱们采些大叶酸呀!”“好啊!”我们拨开路边的草丛细细翻找,当发现一棵大叶酸草时,便惊喜地欢呼起来。眼见天色渐黑,我们右手攥着一把大叶酸,左胳膊挎着装满野菜的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在山路上。篮子在臂弯里上下颠簸,震得胳膊酸疼,却仍不忘抖落大叶酸上沾的泥土。用左手揪下一片叶子送入口中,一股酸溜溜带着青草芳香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这株野草带来的味蕾冲击,便是那个年代孩子们最纯粹的幸福与满足。
下山途中,我们的目光仍不忘扫过草丛寻觅黄瓜香的踪迹,顺手采上一把丢进篮中。到家后,将黄瓜香放在手心轻轻拍打,温热的肌肤顷刻唤醒它更浓郁的清香。为长久锁住这份芬芳,我把它们夹进书页,制成长久散发清香的书签。黄瓜香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碳水化合物以及微量元素,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的功效,因入口有浓郁的黄瓜味道,故得名黄瓜香。
打猪草常是弟弟的活,父亲的理念是男孩子有劲,应该干点重活。休息日,弟弟背起大筐,我则挎着小篮,拿着镰刀走在山间小路上,置身于山野,满目皆是沁人心脾的清新绿意。那时孩子们的周末时光,多半在山里度过,采野菜、打猪草、找零嘴、追蝴蝶、捉蚂蚱,干活玩耍两不误,对生活没有过多要求,心底纯净得如同碧绿的野草般简单满足。蒿草、猪芽草是猪偏爱的草料,弟弟打猪草简单粗暴,专挑高壮的蒿草下手,镰刀呼呼作响,一片蒿草应声而倒。他将蒿草使劲压实塞进筐里,不一会儿,沉甸甸的猪草便装满了筐。
我则采一捧野花点缀在篮边,边赏花边劳作。挖完鸡鹅的草料,再去寻觅家人爱吃的野菜——四叶草、水芹菜、山韭菜、柳蒿芽、燕尾菜、马蹄草都是常采的品种。无论采到哪种,带回家便是全家当日的餐食。汲取了天地精华的野菜,经过母亲的慧心巧手总能化作美味,四叶草、水芹菜、山韭菜馅的大包子和菜团子;山韭菜炒鸡蛋、凉拌燕尾菜;焯水蘸酱的燕尾菜、马蹄草……在那个清贫的岁月,这些山野滋味着实填补了我们的饭桌,熨帖了我们的舌尖。
那些山野的滋味,不仅仅是食物,更承载着我们童年的快乐与纯真。每当我想起那些日子,眼前便浮现出弟弟背着竹筐的身影,还有我们一同在山间奔跑的欢声笑语。这些山野菜不仅滋养了我们的身体,更教会了我们感恩大自然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