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小城，秋风习习。雨滴嗒嗒，久不停歇。

一位老乡，在我家与我切磋书法，面对绵绵细雨，我便留他吃午饭，何况我们还正唠在兴头儿上呢！他幽默地笑道：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呀！

中午，他刚喝了两小杯酒，脸就红了，话也多了起来，他也是个不胜酒力之人。

他从蘑菇炖小鸡儿的碗里夹起一块鸡肉，久久端详而不吃。我说，咋的，上面有毛啊？“不是。我想起一件事来，你想知道吗？”他很严肃地说。我说，我愿洗耳恭听。

他放下筷子，便慢慢道来：

五十多年前，我刚二十来岁，在一个林场工作。有一次从山上工队搭乘运材汽车回林场，半路上车撞上一只野生大乌鸡，司机便骤然停了车。那只乌鸡没有死，但翅膀被撞伤，飞不起来了，它匆忙冲离公路，往山上仓皇而逃。五十多岁的老司机，捡了一段干树棒，递给我说：老弟，你年轻，跑得快，赶紧去追打，不然它钻进林子草棵里就找不着了！我什么也没想，便急忙举棒去追。那乌鸡急于逃命，跑得很快，我也紧追不舍。期间，它两次回头瞅我，它眼里似乎充满恐惧和哀求。但最后它被倒木绊倒，被我追上用木棒击打而死。当时，我发现它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回场后，司机也不太讲究，竟然把乌鸡拎回家自己享用了，也没说让我去吃肉。

那个年代，去山上猎打飞禽之事很常见，也没听说违法，人们也大都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故此，当时我对打乌鸡的事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对。

后来 ，随着野生动物保护法律的严格实施，自己对野生动物保护意识的日益增强，我便常常想起打乌鸡的事情，感到心痛和自责。

特别是想起乌鸡看我的眼神儿，更感到无比难受和愧疚。后来一想，还真得感激那位司机没让我去吃肉，不然，我就更悔恨死了！

我有时给别人讲起这件事，表示忏悔时，有人劝我说，即是那乌鸡不毁在你手里，它受了伤不能飞翔，也是会被狼狐鹰隼捕食的；再说了，也不能拿现在对动物保护的法律和意识，去苛求那时人的言行啊。

虽然这话也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我对孩子们也讲过这件事，并教育他们一定要保护野生动物，要与它们和谐相处。有时下雪了，我还常常在院子的雪地上，撒些米粒儿，看着那一群群小麻雀飞来，叽叽喳喳地跳跃、啄食，我感到特别欣慰……

最后，他长叹一声：“唉，不管怎么说，我就是难忘乌鸡的那双眼睛啊！

我看到他的眼睛湿润了。我也一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我们久久默默地对坐着，杯中温酒已凉，碗里鸡汤渐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