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涛
妻时常蒸馒头,她知道我的胃不好,吃馒头能养胃,每次馒头端上来,我都说好吃。
一天,面发好了要蒸时,我说想吃刀切的,妻就将面团捏成长条,切成小段,放到锅里蒸。虽然不是圆形,看似对付却丝毫没有影响口感,我吃得很是香甜,见我很喜欢,妻之后就很愿意这样做馒头。其实她不知道,这样的馒头在我们呼兰老家那里被称作刀切馒头,更不知道我对刀切馒头的依恋,因为,刀切馒头是秋日里最好的干粮。
那时家家都种苞米,我家就有16亩苞米地,每年秋日里都要把苞米棒子从杆上扒下来,用车拉进前院的苞米攒子里,晒干打粮留够自家吃的,富余的用来卖钱。农户人家一年的收成都在地里,所有的花销都指着这点粮食,一定要做到颗粒归仓,一丁点儿都不能浪费。由于没有钱支付工钱,农民们便想出了最恰当的收粮方式——帮工,每户农家相互帮助收割,不需支付工钱,只需负责饭食。
秋日里帮工,没有懈怠的,因为每一粒粮食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无论轮到谁家,帮工的人都会尽心尽力,做到不浪费一粒粮食。相应的,轮到谁家了谁家就会把最好吃、最抗饿的吃食摆出来,保证大家吃好喝好。每到秋收时节学校都要放农忙假,那时我正在上中学,也算是一个重劳力了。我学着哥姐的样子,挎着筐、扛着绳子,嘴里嚼着刀切馒头,边吃边往地里去。因为只有在丰收季节,母亲才会做刀切馒头,所以对我而言,刀切馒头是最好吃的食物。我家地少,收庄稼时却有好多人来,用父亲的话说就是相互帮助、邻里和睦。来家帮工的人话不多说,只知埋头苦干,当天下午3点多,地里的粮食就被收拾得溜干净。饭点没到,帮工的人就已经团团围坐了。父亲先逐一给他们沏上茶,再端上一盘瓜子和花生让大伙先话一会儿家常。过会儿,母亲便领着我们姐弟三人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摆到桌上。馒头用大笸箩装得岗尖岗尖的,直冒热气,人手一盘辣椒炒鸡蛋,一大碗猪肉炖粉条,还有用肉炒的三四个青菜。这时,大伙既不装假,也不客套,人人都是大口大口地吃菜。二十几号人,或站或坐,就那么十几分钟,满满五大锅的菜就见了底。
在饭菜端上桌前,母亲会把我们一家五口的菜留出来放在灶台边热着。父母全力照顾帮工的人吃好,我们在边上给他们分发馒头和加菜,母亲嘱咐我们不要看到人家吃到碗底了才加菜,要热情主动把碗加满,否则他会尴尬;遇到饭量好的要多给勤给,别嫌麻烦,尊重每个人。所以,至今我都记得父母说的那句话,“穷的可交富的可维,善良对待他人,宽容每件事,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帮工的人吃好了,收拾利索后自己人才能坐下来消停吃饭。他们要走时母亲会把桌上的菜单独装好,悄悄送给孩子多或者困难的人家。其实伺候饭局时我就眼冒金星了,看着自己亲手把刀切馒头一个个地递出去,恨不得也马上吞几个。此时,粮食都入了库,一年的生计有了着落。我们坐在父母身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所嚼的每口都充满甘甜,尤其是刀切馒头,干嚼也一样好吃,透着丝丝甜味。
我高中住校,在食堂吃份饭,每顿花六毛五的饭票,买上一份米饭、大头菜炒粉条或者茄子炖土豆,吃完就去上自习。我很少去外面运动,因为怕饿。当时念书要花钱、父亲又身体不好、老房子要翻修、哥哥还要结婚,能念高中我已知足。刚上高中时,母亲来看我,去舅姥家吃饭,记得当时我饿极了,连着吃了六碗饭,母亲当时就在饭桌上落泪了……所以对于农忙假,我印象最深,活计虽然苦累,但刀切馒头也最好吃,是丰厚的奖赏,更是自给的满足。我也知道了一个道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努力总有回报,不要侥幸,脚踏实地才会获得成功的果实。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刀切馒头的味道,那是我曾经青葱岁月中、贫瘠心田里迸发出来的饥饿的呼喊,也是我回家劳动时看到满园丰收的欣慰,更是我能得以继续念书的寄托和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