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寿军
我的父亲母亲都已年逾八旬,十几年前,他们从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林场搬到小弟工作生活的地方——陈巴尔虎旗。
草原小城少数民族人口居多,语言和生活方式都与汉族存在很大差异。父亲每天在家里读书看报倒是自得其乐,而性格外向的母亲却很不适应。她想找人聊天却语言不通,出门遛弯也没有朋友相伴,显得形单影只,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郁闷。于是,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我都会接他们回来住上一阵。
我知道,父亲母亲来我这儿不只是故地重游,他们更需要的是跟老朋友相聚。所以,父母每次来,我都会把他们的老朋友约到一起吃顿饭,能跟老朋友聚在一起,说说知心话,对于母亲来说是人生中最惬意的事。相约那天,母亲神采奕奕,她早早地就起来洗漱,吃过早饭就开始精心挑选她认为最好看的衣服,然后向我问好饭店的名称和位置,便和父亲一起兴冲冲地前往约定的地方等朋友。每次这样的聚会,我常常是快到饭点了,才赶到饭店,这样做是为了给几个老人多留一些单独相处的空间。进餐前,我总要来一段热情洋溢的开场白,然后让叔叔婶婶们不要拘束,吃好喝好。每当这时,老两口都眉开眼笑,他们觉得我这个女儿做事还算周到,让他们在朋友面前很有面子。餐桌上,几位老人一边吃着可口的饭菜,一边推心置腹地聊天,包间里充满欢声笑语。
父母一生节俭,很少去外面吃饭,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做着吃,然而年纪大了,没有精力琢磨菜肴的烹调方式,平时吃饭,只是为了果腹。在我看来,如今生活好了,二老也应该出去享受各种美食。为此,每次他们来,我都会隔三岔五地带他们去饭店吃饭。有时母亲怕我花钱,说累了不愿意出去,我就说:“又发稿费了,咱们把它花出去吧!”听说我发稿费了,二老喜上眉梢,便会心安理得地跟着我去饭店。每次菜上来后,他们总是兴致勃勃地举起筷子夹起菜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看他们吃得愉快,我心生欢喜。有时,我还会带他们去品尝只有年轻人才去吃的麻辣烫、麻辣香锅等,感受现代生活气息。当看到父亲端着菜盆,拿着夹子,悠然自得地选着菜品,看到母亲像个孩子一样,把筷子伸到父亲的碗里夹丸子,嘴里还说着:“我尝尝好不好吃”时,我忍不住笑了。
母亲一生勤劳,她最大的乐趣是到野外采山货然后去市场售卖,这可是当年供我们姐弟五个读书最重要的经济来源。离开林场后,每到相应的季节,母亲总会打来电话问我:“野韭菜长出来了吧?金莲花开了吧?蘑菇钻出来了吧?”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更加怀念在野外采山货的日子。
2022年初夏的一个周末,天气晴朗,我决定带二老去野外,让他们过把采野韭菜的瘾。我带他们来到镇郊的那片原野,下了出租车,我小心地带着他们走下公路,跨过欢快流淌的小溪,穿过碧绿的麦田,来到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看到草地上一丛丛迎风招展的野韭菜,眼尖的母亲立即兴奋地喊起来:“看呐!野韭菜。”然后飞快地奔进草地,她时而蹲下,时而弯腰,把看到的野韭菜悉数采下,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步履蹒跚。父亲戴着草帽,蹲下身子,聚精会神地采着,手里握着的野韭菜很快就从几根变成了一大把。草地上,一株野玫瑰绽放着粉红色的花蕾,母亲快步走过去,把那些花蕾全部摘下,她一边摘一边说:“这么好的花,不采可惜了。”因为不想让二老累着,半个钟头后,我们满载收获来到家附近的北河边。坐在树下的木椅上,一边听着流水声,一边择着野韭菜。这个时候,父母的脸上溢满了幸福。晚上,我烙了他们最爱吃的野韭菜馅盒子,他们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开心地聊着天,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林场的日子。
其实,父母之所以不开心的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老年丧子,这也是我们全家人心底的痛。有人说,千万不要跟二老提离去的亲人的任何事。虽然我们都是这样做的,可我经常在黑夜里听到母亲的啜泣声,经常看到父亲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发呆。我觉得,总是这样避而不谈并不能消除他们内心的痛苦和思念,应该给他们的痛苦找个出口。
一个飘雨的下午,我让父母坐在电脑前,我打开几年前给大弟做的电子相册,用幻灯片模式播放。随着刀郎的一首忧伤的《送别》,父亲和母亲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他们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着挚爱的儿子各个时期的照片。母亲说,过去好几年了,几乎忘记了大弟的模样。之后,他们还追问了大弟身后事的细节,我都如实相告。听完,他们又是无声地流泪。那个下午,他们似乎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悲痛都释放出来了。
百善孝为先。父母为我们倾注了无限的爱,作为子女,我们要报答父母对我们养育之情,而我们回报父母的,不能只是简单的给钱给物,更要懂他们的内心需求,耐心倾听他们的想法,抽出时间陪伴他们,多找机会让他们跟朋友相聚,多让他们融入现代生活中去。唯此,才不会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