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爱华
倘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几乎每周都要回家,这也就让我有机会在火车上见识形形色色的人。
那天,车厢里人不是很多,我看到有很多空座,便没找自己的座号,随便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当我脱下外衣放好包,不经意间抬头时对上了一道探究的目光,我迎着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中年女性,她有着比较典型的唐氏综合征样貌,许是见了新上车的人感觉新奇,她正扭着头一脸茫然地东瞅西看,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头发全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老妇人。
“妈、妈……”我看向她,只见她连说带比画,从她含糊不清的语句里,我只听得清一个“妈”字,她的老母亲赶紧挥着手叫她小点儿声,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根香肠,两个人一人一半吃了起来,母亲的吃相很文雅,她却像是有人和她抢一样,恨不得把那一半香肠整个塞进嘴里,把脸蛋子撑得鼓鼓的,再伸长了脖子使劲往下咽。听着她“啊啊啊”地叫着,应该是被噎到了,她的一惊一乍在安静的车厢里多少显得有些突兀。她的母亲抱歉地对我笑笑,赶紧给她递过水杯,她忙不迭地接过,仰头就灌,沥沥啦啦弄得脖子上、衣服上都是水,随后用手一抹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脱了鞋斜靠在座位上,学着母亲的样子看着窗外,只是她时不时地回头叫上一声“妈”,接着呜噜呜噜地说上一通,她的母亲只是微笑点头。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一对母女,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对于女儿来说,她是不幸的,先天性的疾病让她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但她又是幸运的,在母亲对她不离不弃地呵护下,她一定是无忧无虑,就这样啥也不想、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不会思考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无欲无求。可对于母亲来讲,这又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本来应该活泼可爱的女儿却被冠上了这样一张特殊的面容,成了特殊群体的一分子。我不能想象这样一位本该是颐养天年、儿孙绕膝年纪的母亲此时在想些什么。母亲健在时,尚能护她周全,万一哪一天母亲不在了,她又该怎么办?
我收回思绪,看到母女俩都已穿戴整齐,女儿甚至戴上了毛线帽子,她们要到站下车了吗?我先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中途再无车站停靠,然后告诉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牙克石,她穿得太多会出汗的。”母亲笑了,抬手把女儿的帽子摘下并帮她脱下外套。女儿困惑地看着母亲,母亲点点头,她就乖乖地坐下。
火车驶过了汇流河车站,母亲又耐心地给女儿穿起衣服来,女儿就那么乖乖地站着不动,母亲比她高了一头还多,她抬起手摸了摸母亲额前的白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感到无比的温馨。火车很快抵达牙克石车站,老母亲牵起女儿的手快速地走下了火车。
这样一对平凡而特殊的母女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相信,她们都会在彼此的陪伴中得到一份最好的慰藉,岁月无论是薄情抑或是厚意都与她们无关,她们一定会努力地、好好地去生活,在家庭这个宁静的港湾中享受亲人团座、灯火可亲的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