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邹冬萍
恩河的早晨,没有鸟鸣,只有牛哞。很悠缓的一声牛哞,隔着一排木栅栏,穿过乌丽亚娜家新落成、还散发着原木清香与油漆味相混杂的木刻楞客房内,唤醒了我的黎明。或许,应该说此地是没有黎明的,只有日出与日落的区别。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三点多,窗外就亮如白昼。
推门离开乌丽亚娜家客房的时候,整个乡村旅馆还沉浸在带露的酣梦之中。我沿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在三两声显得有些慵懒意味的犬吠声中开始了一个人的漫步。夜宿的旅馆就在镇子的东头,要不了几步就来到了镇外围。
一条散落着新鲜马粪的柏油马路,把小镇与牧场划分成东西两片。马路的左边是拥有浓郁俄罗斯风情的恩河小镇,右边就是远山映衬之下的一块牧场。绿莹莹的草地上,已有几只早起的奶牛,甩动着尾巴,悠闲地在吃草。
尽管太阳升得老高,可是这里属于高寒地带,昼夜温差大。凌晨四点的阳光看上去虽然绚烂,却没有多少温度。晨风习习,冻得衣着单薄的我瑟瑟发抖,不由得把身上的披肩裹了又裹。拿着手机拍照的双手,居然感受到冬日零度左右的寒冷,要不停地呵气取暖,才可确保双手不至于冻僵。
循着一声牛哞,我来到一栋陈旧的木刻楞前。迎接我的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摇着尾巴对我轻吠了两声,不像是威胁倒像是迎接久违的客人。一位体形庞大、一看就具有俄罗斯血统的中年女子披散着凌乱的卷发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小桦皮桶。我有些语无伦次地对她解释,自己是被她家的牛哞召唤进来的,想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奶牛。
这位名唤“列娜”的大婶,操着纯正的东北口音很爽快地答应了我,领着我走进她家后院的木栅栏。里面圈养着三大一小四只花奶牛,最大的一头正抻着脖子向天长哞。那是饥饿的哞声,召唤主人的饲养,顺带也把我这个偶然经过的路人召唤了进去。
女主人列娜把手里拎着的一桦皮桶乳白色液体倒进了牛槽,最大的奶牛就低头稀里哗啦地吃喝了起来。其余稍大的两头奶牛很安分地退在后面,巨大的牛眼里闪出温润的光。最小的那头抵着它们的肚腹在撒欢。
经过列娜大婶的允许,我得以摸着那头正在吃独食的奶牛的花脑壳,来了个亲密接触。它对我表示出充分的冷淡,自顾自地埋头喝着类似豆奶一般的饲料,颇有几分王者气度,以牛族的高贵冷静原谅了我大惊小怪地打扰。
列娜大婶看见我搂着奶牛兴奋不已的样子,咧嘴笑了起来。笑容里分明有着几分对南方人少见多怪的宽容与慈爱。离开的时候,我执意要给她拍张相片留念,豪爽的大婶顿时忸怩了起来,一个劲地抻着衣襟,穿着睡裤的双脚也不安地捣动着。就在她大声喊老头子出来见我的时候,我却挥手告别了她家这栋古老的木屋。把她以及相关的记忆留在了一瓦蓝天之下的木栅栏里,写进我指尖的流年。
接下来我又遇见一位来自齐齐哈尔的牧马人。他饲养的几匹马拴在空地上不停地打着响鼻,吸引着我的目光。第一次近距离地观赏如此鲜活的马匹,兴奋莫名,身上汗毛根根竖起,仿佛片刻之间我也会化为一匹马儿,欢快地打着响鼻。
这时他走了过来,瘦高的个,敞胸穿着套迷彩服,脸上挂着如同额尔古纳河一般纯净的笑容。他问我想不想骑马?我说只想看马。他的笑容绚烂了起来,流溢出草原七月的色彩。他主动提出给我拍照,遗憾的是技术太烂,拍下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构图完整的。马的头尾硬生生地被切割在外,很是怪异。他拉着我的手去摸马鬃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股很复杂的气味。我想,那应该是马厩的气味,内蒙古大草原的气味,或者,还有源自他故乡齐齐哈尔的气味。
口得口得的马蹄声,带走了他的背影。蓝天下,我恳请一位路人充当临时的摄影师,把我揣进云的柔软,揣进草原的深广,揣进额尔古纳河的澄澈里。感恩来自长生天的庇佑,让我成为恩河小镇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