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和煦的春风变换着南山的色彩。一片片,一簇簇的映山红雀跃地绽放出来。然而,莫力达瓦旗的春寒也是犀利且任性的。夜间骤降的气温对姹紫嫣红的打击着实不小。那些争先恐后露脸的花儿们,经不住考验,纷纷收敛姿容,默默暗淡下去。剩下些谨慎观望的蓓蕾,仍然抵挡不了阳春的诱惑,有模有样地踱着小步,也想伺机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建议侄儿陪我往远处走走,或许能有意外收获。让我高兴的是,他竟然知道,几十里外的三家子屯有一片石塘,山后阴坡北向,小满前后犹可见残雪点缀。那片沟谷的花儿,相对开得要晚些,现在去正合时宜。
虽是走在窄窄的毛道上,但我的心里还是软软的,柔柔的。矮草护着泥土有一种自然的弹性,间或有凸起的石头绊一下脚,闪一下步,那也属纯天然布置的。与整天踩着水泥板路和楼梯的感觉大不相同。从坡底向上一望,顿时心潮沸腾,团团簇簇的映山红,流离烂漫,彤彩光鲜。让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石塘,嵌入其中。我们切实体验到什么叫“崎岖”和“坎坷”。
侄儿为我寻径导引,指点风景。我很享受今日的阳光和兴致,尽管一路的喘息,仍然收获了几个有趣的镜头,桢存了得意的画面。臆知那些迟开而完美的花丛,分明等着我来欣欣洽赏,绝不会倏然隐匿的。踩在石面的青苔上,绵软蓬松,并不觉滑。石塘的罅隙,有好多舒朗的达子香傲立在独处的碧叶间。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抚这枝,眺那株,变换角度,拍下一张张粉嘟嘟的小脸儿,煞是招人喜爱。蜜蜂把自己埋在花蕊间,辛勤地劳作,我也仿佛成了孩童一般。这静谧的时空,让游历的心泛起波澜。我舍不得拈来任何一片花瓣儿,深怕它们含怨地消散。
心下暗忖,映山红自带着天生的淡雅,清纯的气质,对臃肿的形容词未必感兴趣吧?林间的鸟儿弹着缕缕阳光的琴弦,忽而落在石头上歇歇脚,忽而又飞到树上鸟瞰这些艳丽的仙子。知道把握时效的蝴蝶,也闻香而来,爱恋地炫舞在家园里。花儿依傍着石塘,石塘娇宠着花儿,像同甘共苦的密友一般,相映成趣,濡染了一派地地道道的春色,好一片生机盎然的春潮。这方石塘花海的气场,不知是经历了多少万年潜移默化的适应性调解,才萃练出如此这般的品质和格局。好似带着对山神的敬畏,深谙季节之变化,应时而熠然亮相,怡然自得。
这片石塘,隔山相望是看不到的,林木稀疏,登临不便,很少受到闲人的骚扰。但这里的映山红,并没有因为无人赞赏、无人追捧,而黯然失色。在我看来,它们不恃奇而娇、至真至性,开得浪漫清逸、落落大方;达子香本不在乎谁来与否,认真回馈这块承载着它们的山,何须顾及人们赞赏或鄙夷的目光?担当春天的信使,把最美的容颜馥郁挥洒出来,风暖雨滋,分寸恰好。什么也磨损不了它们的精神内蕴,活出天地赋予的、存在的价值才是真谛。它们不像南山的同类那样,走进了很多人的镜头,却也难免遭受无良的折损。
我透过乱石的间隙,见到渗水的痕迹,这里简约而不简单的生态,彰显了原滋原味的自然之美。石塘烘托着花枝儿,花儿点缀着石塘,彼此相惜相偎,相互衬托,共享天地和雨露的恩赐,展现原始的芳华。坐在岗上的花树下,我和侄儿悠闲地漫聊着我们和这片花海的际遇,嗅着花香,恣意拍摄,要么率性地穿梭,要么恬静地遐想一阵子,好不惬意。
据村里已故的老猎手———梁大爷早些年讲:现在的三家子屯儿,是他们几户梁姓的达斡尔族人,最先移居、放牧、游猎的地方。后来沿甘河而下到了四面环山、景色怡人的五家子屯安居了下来———开辟了我现在的家乡。
斜阳的热情,灿灿地洒在石塘里,逆光的映山红显得格外明艳水灵。一簇簇、一串串各具形态的花枝儿,羞得丑石都腼腆地涨红了脸,天边的云霞也渐浓起来。蜜蜂们浑然没有回巢休息的意思,我们却不能总赖在这里。侄儿牵着我的手,蹑步徐行,小心地告别它们,逶迤下山。我不时注目一眼石塘与花海,感慨着它们随遇而安,恬然而旺盛的生命力,邂逅了这块儿别样的春之园,收获了一年一度踏青赏花的满足,夫复何求?
□王玉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