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兴安,苍山滴翠,碧水潺潺,山花遍野,鸟翔云游,置身其间,令人心旷神怡。我觉得欣赏大兴安岭的美不应只停留在视觉和触觉上,还应延伸到听觉上。宁静的夏夜,带着一颗素心去听一组大自然演奏的奇妙音乐,那简直就是一首无法言说的神来之曲。
夏夜听雨,是我无数次独自偷尝的音乐神味。入夜,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小屋,紧接着,滚滚雷声从遥远的山那边,从厚厚的云层传来,轰隆隆……雷声过后风来助威,葱茏在楼宇间的杨树、丁香亦或是黄槐都摇摆着腰肢,发出飒飒的响声。雨前的空气是闷热的,窗子大多是开着的,风舞动着窗帘,撼动着门窗,这都是雨的前奏曲。须臾,窗外就滴滴答答的下起雨来,索性关了灯,闭上眼睛,躺在床上静静地听雨。
忽急忽缓的雨点在大地的键盘弹奏着不同的乐曲,雨点稀疏而粗大时,落到地面润物无声。落到屋顶,仿佛谁在敲着腰鼓,声音沉闷,却滴滴可数;又仿佛一位阅历丰富的老人,一边有滋有味地吧嗒着烟斗,一边默想着陈年往事。雨点密集而纤弱时,屋顶的彩钢瓦放大了它的喧嚣,雨落在上面,如蚕吃桑叶般密集,又如瀑布般飞流直下。风雨中,又是几声巨雷,仿佛谁吹起的冲锋号,那些风雨听到命令,加快了脚步,急速赶来,密集粗暴的雨点落在屋顶、树上、草坪以及积水的路面,如万马奔腾,又似排山倒海般气势磅礴,它盖住了优美的蛙鸣,唬得鸟雀尽悉禁口了。雨声时大时小,疏密不定,仿佛哭泣的孩子,一阵痛哭之后转而抽泣,想起一些伤心事忽又大哭起来。
雨,演奏出了大自然最优美的交响曲音乐。有雨的夜晚,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了,在无限的静谧中,恬然的幸福感渗透在灵魂深处,我仿佛变成一只空灵的贝壳,再也不去想尘世生活中的种种了,那一刻,我忘了世界也忘了自己。
在温热的夏夜听蛙鸣,是我享受大自然音乐的又一个至美的体验。印象最深刻的当属那个有月的夜晚,我和阿文乘车到离镇区十里远的大雁桥听蛙鸣。
到达大雁桥,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明月正在升起。站在桥头,看到静谧的、却又是郁郁苍苍的山林,还有横跨雁河的铁索吊桥,远处隐隐传来“呱呱”的蛙声。追随着蛙鸣走过大雁桥,公路两侧是辽阔的草地、泛着银光的湖泊。蛙鸣近了,叫声非常的响亮,简直是一支阵容强大的鼓乐队,只是不知道哪只青蛙在指挥着这场宏伟壮阔的演出。
月亮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亮了,深邃的天幕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走过森林,又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其间有很大一片水泽,它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银光。有水的地方必有青蛙,这里的蛙声更大,数以百计千计的青蛙此起彼伏的叫声,覆盖了大雁河湍急的水声。“身在乱蛙声里睡,心从化蝶梦中归”。南宋诗人戴复古《夜宿田家》诗句中的一个“乱”字,写出了蛙声的长长短短、嘈杂喧闹,在群蛙的鸣叫中,我无法捕捉到其中一只青蛙的叫声。青蛙们以森林为界,以湖泊为舞台,以山水草木为听众,一起演奏着夏之交响曲,向意中蛙倾诉着衷肠。此时,深蓝色的天边似乎镶着一圈金边,那是舞台上的灯光吗?
草地上浓雾漫过来了,就连公路上也飘着雾,仿佛仙境一般,我们被蛙声包围了,静立公路边,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天籁之音。诗意动人的蛙鸣飞出水泽穿过草地翩跹而来,如诉如歌,如擂如鼓,似近若远。蓦然中,我进入了“青草池塘独听蛙”的禅意。
其实,夏夜最美妙的乐声不止在屋檐下和池塘边,更在高山流水间。对我而言,如果能听到自然的组合音响,那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晚饭后,我通常要出去走走,常去的地方是僻静的北斗山下,它被一条清澈秀丽的河水依傍着。走过一段视野开阔的公路,进入曲径通幽的林荫路,路边的河流也随着山势蜿蜒起伏。河水冲破石块的阻拦,发出“淙淙”、“汩汩”或“哗哗”的声响。有月光的夜晚,河水泛起鱼鳞般细碎的光芒,我分明听到了月光落进水里发出的银器微微碰撞的声音,那是我夏夜倾听自然音响经验中最神秘的一种。在星光下听水声,如同白衣仙子在溪边轻轻拨弄着筝弦,流水声不大却很清晰,不用去看,就能感觉到清泉水一股股地涌出来,它从我的心头流过,内心很是清新舒朗。再往前,是萌生的树丛,树丛边的河水里常常隐藏着野鸭,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它们会“扑棱”一声突然腾空而起,凌波越水而去,紧接着又是一阵“扑棱”声,借着月光,我们看到煽动的强健翅膀,纺锤状的身躯,认出是野鸭了,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平静下来。
一座小山横在了路的尽头,该往回走了。沿途,一台盛大的文艺演出正在热播:河对岸水泡子里隐约的不绝于耳的蛙声,那是歌曲大联唱;身畔淙淙的流水声,那是笛箫;树丛中夜鸟的鸣叫那是女生独唱;高高的悬崖上,山雀“啾啾啾”的呓语,那是精彩的口技表演……
兴安夏夜的自然音响实在是太动听了,但你必须凝神倾听,更凝神的倾听,反省你的心境,不再有一丝屑的俗念沾滞,只要你审美的本能不曾泯灭,它给你的美感简直就是神灵性的一种。
□钟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