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中期,人们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依然匮乏。尤其在交通闭塞的小山村,没有电影院,书籍又少,除了那些小人书和已经泛黄毛边的旧小说,我们唯一的精神食粮只能从收音机中获得。
我的父亲和母亲爱好音乐和文学,他们一改往日的节俭,用攒了两年的积蓄一百多元买了一台收音机,那是一个体型比较大的半导体,只能收到中波,这在有着二百余户人家的山村,也是绝无仅有拥有收音机的几户人家之一,它和座钟被并排放到我家的红木箱子上。每天早上,天刚放亮,随着隔壁马大娘一声浓郁的河北腔调“小三儿、小四儿快起来了,你瞅瞅太阳都晒屁股了”的声音响起,就听见她家屋角的木制缸盖从水缸上推开,父亲赶紧起床下地,拧开收音机,立时,优美的每周一歌《太湖美》《红星照我去战斗》《妹妹找哥泪花流》从收音机里飘出来,听到歌声,心里十分舒坦,我们立即振奋了精神,纷纷穿衣起床。
我们小孩儿最喜欢收听的还是小喇叭广播。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急匆匆去田野采来满满一篮子的猪菜倒在院子里,然后便伏在炕沿或是缝纫机上很快把作业做完,父母还没下班回家,我们赶紧把收音机打开,拧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频道,收听小喇叭广播。“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了。”一阵响亮的童音之后,紧接着是旋律奇特的喇叭声“嗒嘀嗒嗒嘀嗒 嗒嘀嗒嗒嗒”,小喇叭便开始广播了。这一刻,是北山脚下我们这幢板夹泥房子里所有孩子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伙伴们无论在哪里,无论在干什么,都会放下手里的活,不顾一切的跑到我家来,大一些的孩子趴在木箱上,小一点的孩子坐在炕沿上,安安静静地听广播。通过电波,我们不仅听到了好听的儿童歌曲,更多的时候,听到了慈祥、风趣、耐心十足的孙敬修老爷爷讲故事。他讲的孙悟空、神笔马良、孔融让梨等古今中外民间故事和歌谣,紧紧地抓着我们幼小的心。节目播完后,我们总是意犹未尽,思绪仍停留在故事中,并且猜测着下一集的情节会是怎样。听了故事,我们也在悄悄改变:比如,谁兜里有了糖果不再自己私吞,会与小伙伴共享;父母分苹果不再吵着要大的了;谁弄断了对方的橡皮筋也不再不依不饶吵着让对方赔了。
星期天,小喇叭有听众信箱栏目,由小木偶小叮当和邮递员叔叔主持。小朋友可以给小喇叭写信,把自己编的故事告诉小喇叭,进而讲给全国的小朋友听;也可以点播自己喜欢的节目、歌曲、故事。每到播出这个节目时,我们从不到外面疯跑,不管屋后草丛里蝈蝈的叫声有多么的嘹亮,不管小伙伴手里的弹弓子亦或是烟盒叠的纸片多么新奇,我们依然会雷打不动地听完这个节目。每当小喇叭听众信箱开始曲“我是小木偶,名字就叫小叮当!我是小叮当,工作特别忙,小朋友来信我全管,我给小喇叭开信箱”的声音响起时,我的脑海中就
会浮现出一个长着翘翘鼻子、眼睛大大的、脖子细细的、头上没有几根头发的调皮男孩的形象。盯着收音机,我不止一次地想,收音机那么小,播音员阿姨、孙敬修爷爷还有那个顽皮的小叮当是怎么钻进去的呢?他们怎么吃饭呢?
从1979年开始,除了收听小喇叭广播,我们开始听刘兰芳自己整理编写的评书。那时候,小村几乎家家都置办上了收音机。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就连上中学的哥哥姐姐以及大人也喜欢听刘兰芳说评书。《岳飞传》《薛刚反唐》《杨家将》《樊梨花》《幻世魔王程咬金》《赵匡胤演义》等长篇评书,经过刘兰芳训练有素的嗓音演说,在听觉上,给人一种铿锵起伏的声韵美感,那高亢嘹亮的声音,将一个个英雄人物演说的形象逼真,将那些征战故事叙说的生动有趣。记得她在一部评书中有这样一个经典句子:波铃铃铃铃、哗啦啦啦啦,马———褂銮铃。那声音听起来干练中透着豪迈,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听着她特色鲜明的评书表演,让大山里的我们了解了我国的历史,知道了岳飞、穆桂英等英雄人物。为了能按时收听到刘兰芳的评书,在播放评书前,我们多是不会惹大人生气的,主动干好家务活。有的小孩子不听话,家长会以不让听评书做威胁,迫使其乖乖就范。同学红霞的妈妈有败血症,常年看病吃药,家里人长年累月都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没有钱买收音机,她就每天来我家听评书。为了听的安心,她干脆背着最小的弟弟牵着稍大一些的妹妹来我家,为了不让她的弟弟、妹妹哭闹,我就把母亲做的酸甜爽口的玉米发面饼或是烤在炉盘上的烀土豆给他们吃。我们对评书中的人物如数家珍,了如指掌。有时大人因为有事没有听到,我就给他们讲述当天的内容,大家非常喜欢。有时听完了,小伙伴们还要坐在一起,回顾精彩的情节,有的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演示评书中的武打动作。
偶尔,小村来电影队放露天电影,这可是一年中难得有几回的事。为了既看电影,又不错过听评书,教小学数学的李老师干脆把收音机带到放映场。播评书的时间到了,他取出收音机,抽出信号接收线,尽量放小音量,一边用眼睛看着电影,一边把收音机举到耳边,认真地听,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看电影的同时也听进去了评书!
时光迈进八十年代,电视机陆续走进小村人家,而且渐渐地由黑白变成了彩色,通过电视机,人们可以直观欣赏到美妙的音画。曾经主宰着小村人精神生活的收音机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退出历史舞台,放进仓房或是干脆充作废铁被卖掉了,人们用耳朵收听的日子宣告结束。
如今,有了网络和多频道电视,但我仍会时常想起听收音机的岁月,怀念用耳朵听的纯真年代,它让我感知并认识外面的世界。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这是一段值得珍藏的流金岁月,一段不可忘记的珍贵记忆。
□钟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