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一) 当记忆的闸门打开时,从儿时起经历的所有事情如洪水般涌出。可能是每个中年人都会朝花夕拾,只有接近知天命之年时,过往的事情才会逐渐在心头翻起并且恢复记忆,往事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我仿佛重新进入梦境中的世界,那里依然有我美丽的故乡,依然存在那么多遗失的龙山记忆。
1973年的春天我出生在阿龙山,父母是阿龙山商业局的职工,模糊的印象中生活清贫却很温暖。初始有记忆,是夜里昏暗的灯光,印象中家里有陈旧的油灯、烛台。父亲有时会邀请三五朋友回家喝酒。火炕上摆着小方桌,烛光边上的炒鸡蛋、花生米就是好菜,偶尔他们从河套钓到几尾鱼炖了就会满屋子飘香。记忆里父亲和朋友们喝酒时,常会把我抱到怀里用筷子在酒盅里沾酒喂我,有时几个人还会拿出二胡边拉边唱。
妹妹和弟弟相继出世后,白天父母上班就把我们仨留在家里,我和妹妹照看弟弟。弟弟睡觉时院子里就是玩耍的天堂,邻居的孩子们一起跑过来垒土堆。大一点了就偷偷跑出去跟在一群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对着远处成群的孩子抛石子互殴,战斗中有哪个孩子中彩哭叫才会结束。记忆中还有最美的味道是夏季老家来人带来新鲜的苹果、葡萄,甜美多汁,妈妈可能怕我们一次都吃完了会坏肚子,就用竹篮挂在仓房的横梁上,于是孩子们就会每天盼望父母早点下班。
现在回想起来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虽然现在我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了,蔬果肉类应有尽有,但是却很少能品味出往昔的味道,偶尔一次味觉的邂逅,总会勾起人生中某一段酸甜苦辣的经历。
1979年夏季的某一天,我们三个孩子在家,突然院门大开传来母亲的哭声,几位阿姨搀扶母亲进屋,懵懵懂懂中我得知父亲出事了。接下来就是被人牵引着去林业医院的太平间,看见父亲平静地躺在那里,那时的记忆被撕成残片,模模糊糊,有木棺被吊车吊起,呛人的纸烟,还有耳朵里塞满哭声。
父亲是因公去世,他运粮驾驶的四匹马车出事了。那时阿龙山下车站的坡道又陡又长,恰逢火车进站后路上人多。马车失控飞奔起来,父亲拼命刹车恐怕他人受伤,最终把自己绞于轮下。那年他只有29岁。追悼会后商业局安置遗属,给我们兄妹三人每月支付部分生活费,并重新安置了住房。父亲用鲜血换来了我们一家四口短暂的安宁。此后十年母亲独自含辛茹苦抚养我们兄妹三人。
1980年,我在阿龙山地方学校上小学了,学校中我是比较小的,但是比较淘气,那时候孩子们的游戏特别多,男孩子捡大片石头玩打白片或是抛石子跳飞机格非常有趣。课间玩的及其野蛮。一种是大个孩子肩膀上托驮着小的,好多对互相撕扯,满地翻滚中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骂声。另一种驮马架子,由一个人弯腰抱住另一个人的腰,任其他孩子跳跃骑到背上,连骑上好几个,直到后面跳上来的滑下去。
学校冬季取暖烧炉子,捡来砖头在炉火中烧热再用木籮夹出来包裹上厚厚的报纸捂手取暖。但是不好好学习是要挨打的,我的班主任王老师和母亲经常沟通,非常严格地要求我。记得有一次因为我的作业不工整,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揪起我的衣领把我轮好几圈,厉声地呵斥我,“不好好学习能否对得起爹妈?”至今难忘她望子成龙的心情是和母亲一样的。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带着我们兄妹三人生活。因为有母亲的工资和遗属费吃穿尚可。母亲在我们几个孩子的眼中是世界上最慈爱的人。
阿龙山地方学校挨着南头的大坝,大坝下面到小河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从这条坝向西到西山夹着三条河,有三座桥分别叫一号桥、二号桥和三号桥。三号桥在西山脚下,是激流河的主河道,夏季水流湍急河面较宽。而其它两条是支流,水量相对小一些。有时河中垫些大石块可以走过去。即便锳水,对于大人来说可能仅仅漫过膝盖,但是对于当时的我还是很危险的。越过小河,每条河间的树林里有好多野果,尤其是遍地的高粱果。在一次夏天放学后我和同学趟过河去饱口福,回来过河时踩滑了石头掉进湍急冰冷的水里,大口呛水并被冲出好远,幸而附近有大点的学生跳进河里七手八脚的把我捞出来。落汤鸡般回到家里把母亲吓坏了,罚跪面壁再加一顿鞭打,然后抱住我放声大哭。但是母亲的严厉却让我更加体会到母爱的真挚。
母爱如山,她一个人挑起家庭的重担,那时的生活总是苦中带甜的。我们经常央求母亲带我们去看电影。家里有一台大28自行车,我们去看电影时母亲总是前车梁驮上两个小的,待她蹬起来时我再一边跑一边爬上后座,一点点銳坐起来。昏黄的路灯拉长了我们的影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温馨的一幕。
母亲好强,喜欢干净,我们的衣服总是穿的整整齐齐,家里总是窗明几净。家里有好几箱子书,她喜欢看书,也影响了我们。她的记忆特别好,天天晚上给我们讲书里的故事,还有她小时候的故事。她偶尔会问我们,妈妈好不好?我们会一齐大声肯定地回答,惹得她哈哈大笑。母亲的善良也特别影响我们。那时候我时常带小同学回家里玩,几次母亲看到衣着邋遢的孩子不但不嫌弃,还帮他们把手和外衣洗干净,并且找出家里吃的来招待。那时街里要饭花子多,每次有敲门要饭的,母亲都会拿出粮食送给他们,如果天冷遇到岁数大的老人她还会把人家让进屋里喝一碗热粥。
记得八几年的时候,阿龙山的冬天特别冷,冬天要穿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鞋里面还要套上毡袜,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在炉子边把棉鞋毡袜烤干让我们穿得暖暖的。那时候的冬天雪很大,经常会大雪封门。整个冬季街道都是包在雪壳下。汽车很少,马车很多。每天上学路上会挑一个圆圆的马粪蛋一直踢到学校大门口。另外就是找一节短木条单脚点地滑到学校。那时候孩子们的玩具大多是自己制作的,找来工具自己做冰板、做冰车、做弹弓。夏天还会找来大片的木条削成刀枪,和小伙伴们在附近厂社院落里四处打冲锋。
孩子们最盼望的是新年,母亲会领我们去成衣铺制作新衣,除夕前家里买了好多的鞭炮、冻肉、瓜子、花生———除夕中午的饭菜是最丰盛的,母亲会大展厨艺,糖醋鱼、溜丸子等等,因为她在国营食堂和糕点厂工作过,手艺非常棒!上桌的时候她会让我陪她喝一小盅白酒,她总是鼓励我,你是家里的男子汉需要顶门过日子。
时光流逝!多年以后,我们居住过的旧屋———那个小小的砖房一直都在那里,一直都在我的梦中。而梦中的一切:院落、仓房、板杖、门窗、火炕、火炉永远是那么清晰。母亲去世后虽然我在阿龙山生活,但是接近三十年的时光里,我一直不敢去看。最近两三年阿龙山大量拆迁,南头已经大变样了,沧海桑田,大部分旧屋已经夷为平地,荒草丛生。但是我们的旧屋还在那里,虽然已经多次易主。一天下午,我带着妻子怀着忐忑的心再一次目睹它的容颜,顿时泪如雨下。可能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童年时那间老屋的印象,即便岁月流逝,它仍然会永远镌刻在我们的心灵深处!
□郝志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