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拉二胡思念故乡的祖父
月夜恬静。月光将大地柔柔地抚摸
祖父坐在房檐下的板凳上望着月亮失神
他深吸口气,手指便开始将二胡的弓
颤动,颤动出荡气回肠的乐音———
北京顺天府丰润宣庄乙社甲组民人
这久远的身份信息一直灼热地照亮灵魂
那故乡老宅子还在吗 屋檐下的燕窝还在吗
那院中的梨树银杏树李子树还在吗
那疼他的叔叔亲密的叔伯兄弟们还在吗
那故乡芦苇荡中的一声声雁鸣啊
那秋收时令家人喜悦的玉米高粱呀
那捉泥鳅烧鸡蛋红薯时的快乐啊
那和小伙伴们斗蛐蛐捉迷藏时的惬意呀
祖父的父亲曾将家谱郑重地交给他———
“人穷,志却不能短!到啥时候
都不能坏良心!……”这家规家训
祖父一直不敢忘记已在心里深深扎根
葡萄藤轻轻抖动,黄瓜花轻轻抖动
隐匿在梨花间的萤火哭的愈加伤心
月夜,拉二胡的祖父思念远方的故乡呀
祖母坐在祖父身边的板凳上,只能陪他叹息
只能用那默默安慰的眼神……
祖父的一生与梨花月光连在一起
葡萄架下。祖父做着银匠活
随着右手的起起落落,器具
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回声,竟使
院中的那只老公鸡因触动而打鸣
祖母走过来,用手中的巨大蒲扇
为祖父缀满汗珠的额头一下下降温
祖父凝视着祖母,微微一笑:
土墙边那株老梨树刚含苞怒放
一股又一股香气好浓呀,像一瓶
贮存久远的佳酿,多么通透甘醇
那雪白的梨花仿佛有一种魔力呀
愈加吸引着祖父的目光,那花瓣
多么素洁多么纯真,同月光是姊妹么
骨头,应同梨花月光一样是干干净净的
灵魂,应同梨花月光一样是干干净净的
每一件银器,都应该牢牢融入
那永远干净的骨头干净的灵魂……
好银匠
早晨。祖父挑着货担,哼着小曲
云一样悠悠飘向那渐明的邻村
在那株数百年老榆树下,支起
货摊,叮叮当当的劳动的声音
诱来一群顽童:诚实的小林
鬼精灵小石头,只知憨笑的翠花
他们围着祖父看呀看呀,像静夜里
凝视着月宫里的玉兔那样入神
谁拽一下祖父的胡须拍手笑着
跑向远方,是那个顽皮的栓柱呀
祖父喃喃:“这个野小子!”
那笑呀,孩子似的可爱纯真
那几个祖父熟识的老太太悄悄低语:
“做银匠活真比姑娘绣花还精细呢!”
祖父干活时旁若无人。无论何时何地
他都不会欺骗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祖父也是哼着小曲赶回村的。夕阳下
祖母远远看着祖父渐近的身影绽开笑纹
祖父的睡眠是踏实的。每每从梦中惊醒:
那是谁呀,悄悄低语:李芳银匠
真的,真是个好银匠,真是个好人
永远的银匠祖父
清明节。我与叔伯哥哥李军
又到突泉的东山上为祖父祖母上坟
我又想起祖父留给父亲的遗物:
银手镯,银筷子,父亲视为异宝奇珍
什么能隔断这血脉亲情呢
父亲母亲的嘱托真的重若千斤
一堆堆纸钱,燃烧着无尽的思念
我只依稀记得祖父明亮的善良的瞳仁
祖父呀祖父,您在那个世界肯定不冷清
是不是依旧当银匠呢?
我忽然看到,坟的四面八方,竟然长满
一朵又一朵洁白素雅的小野花呀
纯洁得多么通透,令孙子心儿疼痛
愈加感泣于祖父永远的一往情深———
您那骨头那灵魂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净化并温暖着这个灰暗且寒冷的早晨……
□李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