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空，青青的草地，以及朦胧的远山，构成了祖国最北方的风景。赵大福兴冲冲背着他的木工器具，向西奔去，身后传来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回头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赶着勒勒车，车上落着高高的草垛，晃晃悠悠地赶过来，草车到了他跟前，男孩朝他喊道：“大叔，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怕是迷路了吧？这一带没有人家，到有人家的地方，也得十里八里，上车吧，我送你，这个地方我熟。”赵大福看男孩长得白净，头发金黄，还带着卷，是俄罗斯人，却说汉语，赵大福问：“你是俄罗斯人吧？”“不！我是中国人。前面地平线上的屯子就是我的家。”“你们屯子只有三户人家吧？叫宝格罗夫吧？”男孩虽然感到奇怪，却没问原因，说道：“是，我就送你到这个屯子吧。”赵大福又问：“这个屯子由哪个县管辖？”男孩回答说：“要说县城就太远了，我们归室韦县管，你刚才路过的屯子叫上库力，上库力属于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的牧场，上库力是鄂温克语“聚宝口袋”的意思。那个屯子大，有百十户人家，俄罗斯人多，中国人少，你要是找活那里活多。”男孩又问：“你是山东人吗？”赵大福回答道：“是山东滕县人，你知道滕县吗？”男孩说：“不知道。”赵大福告诉他，滕县是鲁班的老家，春秋时期鲁班姓姬，公输氏家族，又称公输子、公输般。因为地处鲁国，所以老百姓都叫他鲁班，鲁国就是现在的山东，他家世世代代干木工。男孩说道：“不就是木匠吗？”“对了，就是木匠，但不是一般木匠，是有学问有本事的木匠。”男孩一听乐得蹦了起来：“那太好了，我家正需要做一个木制躺椅，换一套门窗，你能做吧？”赵大福回答道：“没问题！小事一桩。”
　　说着进了屯子，男孩家就在屯子边上的一栋木板房，小男孩喊了一声：“爹”，出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山东汉子。赵大福明白了，一定是这个汉子娶了俄罗斯姑娘，生了一个像俄罗斯人的男孩。进屋后，男孩的父亲告诉赵大福，他也是山东人，不过他的家乡距赵大福的家乡要远一些，是在掖县，在春秋时期是齐国领地，他叫李大贵，男孩是他的儿子，叫佳佳。
　　赵大福告诉李大贵：“我是从山东滕县出来闯关东的，前年滕县闹瘟疫，父母都因霍乱去世了，在父亲没去世前，跟随父亲打短工，干建筑的活，学了点手艺，但还不成熟，父亲去世后，我就到了东北，有零活的地方就干，没有就继续往北走，闯关东的山东人多数都在柳条边打工，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山东人，有个叫张大瑞的也是山东掖县出来的，他说我在这里不可久留，开采金矿管理非常严格，进进出出都得脱光衣服搜身，下身也得仔细检查，防止把金子携带出去，和犯人一样，年底发了劳金，就赶快离开这吧，我告诉他我没地方去，他让我往北去，掖县有些人就到了中俄边界，他们捎来信说在那里生活的很自由。年底得了劳金，大瑞哥让我继续向北走，找一个叫李大贵的人，然后捎个信，你的妹妹小花在他那里，五年前，你给家捎钱，他们都收到了，后来黄河改道发大水，全家人遭了水灾，被洪水冲走了，只有你妹妹因为临产，被大家护送着，没被大水冲走，但是流产了，后来她闯关东找到了我。李大贵听了悲喜交加，他把赵大福留了下来。
　　赵大福觉得掖县人有谋略、会策划，可以信得过，于是便答应留下来。赵大福在东北一年多，接触过很多山东人，蓬莱人，黄县人和掖县人居多，都说蓬莱腿子是说蓬莱人善于走动，黄县嘴子是说黄县人善于沟通，掖县鬼子是说掖县人心眼多，善于策划，还有人说三个蓬莱腿子，不如一个黄县嘴子，三个黄县嘴子不如一个掖县鬼子。所以赵大福很信任掖县人，觉得他们的主张有道理。
　　赵大福在李大贵家住了一阵子，一边了解这里的自然风貌和风土人情，一边动手制作俄式餐桌、俄式躺椅，每天的生活都由李大贵安排，那天他们一起去山上采集木工原料，到了图里河林业局哈达林场，那时没有森林管理人员，他们选了几棵粗壮的桦木，截成需要的原料，用勒勒车拉了回来，赵大福还同佳佳一起去达力玛利河钓鱼，这里的鱼很多也很名贵，哲罗鲑和细鳞都比大马哈好吃。赵大福每周都到河边钓一次鱼，每次都在河边待一宿，为了解决住宿问题，他就在河边搭了一个草窝棚。后来时间长了，觉得草窝棚不耐用，就挖了个地窨子，每到周末就去达力玛利河边住一宿，于是对达力玛利河有了感情，入冬以后，也会每周去一次，河水冰冻以后，把河面扫干净，看得到河里的鱼，就把冰面砸开，鱼自然就蹦出来了，冬季还能吃到各种杂鱼。转过年后，赵大福把各种家具做完后，听说茶叶之路要改道，恰克图那边有战事，不通了，要往北转移，赵大福和李大贵就开始做准备。春节期间，李大贵把附近的山东人都找了过来，一边共渡春节，一边研究如何迎接南方茶队。于是他让上库力的两位黄县人去俄罗斯伊尔库斯克和乌兰乌德联系批发商，让坤库力的两位蓬莱人到西伯利亚各地游说，动员他们建立茶叶经营点，在家的人到附近鄂伦春人、索伦人、达斡尔人、蒙古人驻地，通知他们万里茶道将从这里路过，准备驼队来时以物易物，用自己的特产换取所需的茶叶，还要抓紧在达力玛利河边建立驿站、马厩、交易场，李大贵还去了室韦县和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争取他们的支持和援助。
　　赵大福主要负责在达力玛利河边建立驿站，他丈量、选址策划驿站用地，建立客栈所需材料及账房和交易场地设立，又与李大贵商讨，征求意见，准备动工。就在这个时候迎来了俄罗斯民族的复活节。大家在达力玛利河边载歌载舞、撞击彩蛋。这一天赵大福非常兴奋，因为他与所有人撞击彩蛋，他的彩蛋都没有撞破，说明他是最幸运的人。人们都过来为他敬酒祝贺，就在这时，李大贵妹妹找来了，将近20年没有见面的兄妹喜出望外，20年来的辛酸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赵大福把所有的精力用到了赵家店驿站创建上。大贵的妹妹小花，经常过来做饭、洗衣、收鱼网、剥兔皮，后来李大贵主动做媒，为他们牵线，但是妹妹小花认为自己结过婚，又不能生育了，所以坚决不同意，只好把这事放下来。但小花陪伴大福共同做的事很多，这里是万里茶道北疆的开端，不只要把茶叶卖出去，还要把俄罗斯，特别是西伯利亚的特产买进来，把当地的山珍带出去。
　　他们打算盖一栋木刻楞房屋，体现俄罗斯特色，并加入中国建筑元素。让俄商来时，像在家里一样，感到新颖、别致。木刻楞的旁边还要盖四栋木板房，设南北大炕，让南方人感受东北风味。建一座很大很深的地窖，能把进出的货物储存进去。要有三个大型买卖场，并建三个各具不同风格的账房：第一个账房设在达力玛利河边的黑山头，主要解决当地民族以物易物的问题，第二个账房设在六千亩北面，主要解决零售商进货问题，满足西伯利亚和远东小商贩需求，第三个账房设在六千亩南边，解决茶叶批发和俄罗斯特色产品的进货，特别是针对北极狐帽子，北极狐围巾，北极貂大衣。总占地达20公里，不仅山东人参与进来了，还有很多俄罗斯人，专门要学习鲁班手艺。赵大福虽然一再强调自己不是鲁班的徒弟，只不过是鲁班的家乡人，会干些木工活。但人们却觉得他是木匠，时间长了就真成了大工匠。整个赵家店工程的设计、施工、工艺技术都由他来完成，涉及木工隼卯、木工雕刻、木工的艺术处理的难题，都由他亲自动手干，手把手地教。
　　李大贵把这个工程叫做“赵家店建设工程”。赵大福和李小花却住在大福打鱼用的地窨子里，又阴冷、又潮湿。不过地窨子里有火炕，火炕中间用木板隔了起来。炕沿上方架了一道帷帐，他们全身心投入到赵家店建设，没日没夜地干，得到了大家一致地称赞。在赵家店建设工程进行时，李大贵派出的各路人马都陆续回来了，黄县朋友从伊尔库斯克带来消息：俄方做了充分准备，只要驼队一到，马上迎接。蓬莱的朋友从西伯利亚带来的消息：西伯利亚所有集镇有了茶馆，并挑出了招牌“Цай”，中国人叫茶，他们也叫茶。把中国茶这个名词传了出去，传到了俄罗斯，传到了欧洲，传到了整个世界。
　　赵家店建设工程量大，有好伙食越显得重要。小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是找不到好办法。大福这天晚上睡不着觉，就与小花隔着帷帐聊起做好伙食的话题。他说，在尧那个时代有个叫彭祖的专门研究食疗。那年，尧病了，三天三夜水米不沾，忽然想喝粥。但御厨换了好几位，没有人能做出合乎他口味的粥。就在这时，一个地方小官主动要求给大王做粥，丞相说：“这么多御厨都调不好口味，你这么个无名小厨能解决得了吗？”他说：“可以试一试嘛！”丞相说：“大王的事可以随便试吗？”大王听到了这话吩咐：“就让他做一点，未尝不可！”于是，在大厅架了口大锅，让他煮粥。只见那人淘了三遍米，才把米下到锅里。加水烧沸，然后再加水，再烧沸，烧沸三次，仍不肯出锅。尧闻到了粥的香气，要吃。这时彭祖才肯开锅盛粥，尧很痛快的吃了一碗粥，还要。彭祖说：“不能多喝了。”剩下的粥怎么处理？尧说：“让大臣们都尝尝。”于是每人一碗。大家喝了，都说好。惊叹到：“这粥真是天下一绝呀！”于是尧封彭祖为“大彭国”国王。大彭国就是现在的徐州，彭祖的家乡。天子封的“王”实际上就是后人所说的“侯”。这个故事，道出了熬粥的方法，就是耐住性子熬。熬到见不到米粒为止，熬到人家盼着吃粥为止。
　　小花从这个典故中悟道，要把粥熬好，就得下功夫熬。熬到见不到米粒为止。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起床熬粥，直到鸡鸣三遍，太阳露头了，才出锅。就这样，人人都夸小花做的粥黏黏糊糊，口感好，味道好，十里八乡，许多人带上盆盆罐罐，到这里买粥，说粥是北疆一绝。
　　小花是个小脚女人。前清政府曾经明令禁止女人裹小脚，仅三年就撤回了文件。原因是民俗不可违。特别是山东，城里乡里女人都裹脚。小花也不例外，六岁就开始裹脚，裹了个“三寸金莲。”她比大脚关东女人还能干，因为要强。
　　之前大家早餐一直吃粥和包子。但俄商来了，吃牛奶面包。太俗了！大福又为小花出主意，牛奶加茶叶就是奶茶！那时，俄罗斯还没认识茶叶。给他们上奶茶，他们感到很新鲜。然后，上手扒肉。很别致！奶茶有红茶、黑茶两种，他们非常喜欢正山小种红茶。以致于后来传到欧洲，成了英国皇家专用的茶品。茶叶之路把中俄贸易推上巅峰，以后的十年，茶叶之热，逐步冷却下来。赵大福和李小花也决定结婚，他们把李大贵请来，吃顿饭，喝顿酒，公布了他们结婚的决定，表示不想打扰任何朋友。但在大家眼里他们早就是夫妻了。
　　后来大家都说图里河林业局有个二农场，这里有个赵家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山里山外的过客可以在那里吃饭住宿。人们只知道那里有一个木刻楞房子，一个地窨子。还有一个很宽很大的牲口圈。甚至有人说前些年还见过他们的房子。我们查找历史上的地图，发现在七十年代初期，赵家店还在地图上标得很清楚。可是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地图上仅注明那个地方叫赵家店，却不见了那个店。有许多人证实，六十年代那栋木刻楞房子还在，显得很陈旧，是黑黝黝的，但那刻着龙凤呈祥的窗棱和门楣上方翘起的飞檐依旧显示着中国元素。在七十年代末期，还残存着木刻楞房屋的底座。到了八十年代，那里就什么也没有了，而农场的人却多起来了。据现在七十多岁的人回忆，他们小时候有一句“顺口溜”：“上库力，坤库力，宝格罗夫，西游记。”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猜想，这个“顺口溜”说了三个地方，这三个地方记载了他们西游的历史，看来是这对老夫妻留下来的叙述了。
　　上库力，大兴安岭西北麓，呼伦贝尔大草原北端，是农垦企业。上库力和坤库力都是一个集草原、河流、湿地、百花、田园、牧场、民族特色为一体的旅游胜地。
　　宝格罗夫，是俄罗斯民俗胜地。现有230户人家，俄罗斯族却占三分之二。
　　在它们与大兴安岭接壤处，便是赵家店。有奇山、有丽水、有草原、有农田，是块风水宝地。天高云淡情不淡，风吹云散缘不散。三百年牵挂心中暖，茶路友谊金不换。
       □刘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