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不再炽烈,我和母亲去地里拾豆子。
母亲最喜欢吃秋季刚刚摘下的饭豆,新鲜的豆子跟大米一起煮,香糯之中蕴含着淡淡的甜味,入口后满嘴芳香。今春涨水,我的菜地被水淹了,水撤后再次播种的豆子还没成熟就被一场秋霜终结了生命。那日,我陪母亲散步,看到一户人家在收豆子,偌大的豆子地,匍匐着肆虐的野草,任他们怎样的采摘也是收不干净的,我决定等他们收完就去捡豆子。
九月的兴安,浓墨重彩,色彩斑斓,曾经所向披靡恣意生长的野草此刻也偃旗息鼓了,它们面色苍黄颓废地倒在一边,在秋风中无奈的叹息。地里,林农们正忙着秋收,木栅栏或瓜架上,吊着金黄色的南瓜,那些狗儿,鸡鸭们不顾季节的变换,依旧在欢跳,我载着母亲迎着秋阳横穿小镇直奔那家的豆子地。
看到遗留在地里的干枯的饭豆秧苗上挂着几串豆夹,母亲立即走过去,弯下腰扯过一个豆荚,打开,里面嵌着五六粒粉红色的豆子,用手摸摸,润泽饱满,水分还没蒸发,母亲笑了:“就是这个样子,这样的豆子才好吃呢。”
母亲喜欢农事,大半生都耕作在土地上,尽管她已八十高龄,可捡起豆子来比我速度快,不到一个钟头,就捡了一篮子。母亲有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那些埋藏在厚密野菜里的豆荚、躺在地里残留在枝叶间的豆荚、已经拔出堆在一起的秧苗上的豆荚,都被她找到。母亲手里忙着,脸上挂着微笑:多好的豆子,扔在地里下雨就烂了,太可惜了,千万要仔细地找,把豆子都捡出来。
站在一片秋色中,看着夕阳下像蜜蜂一样忙碌的母亲,儿时在小村拾秋的场景如发黄的老照片一一浮现在眼前。
我家搬到林场那几年,日子很艰难,没有熟地,父亲和母亲起早贪黑在草甸子上一锹锹开垦出来的土地并不大,种植的作物,除去一家七口人吃的,能够供给猪吃的就不多了。为了解决猪的温饱问题,在山村所有的作物都收完的晚秋,母亲带着我和姐姐,挎着土篮,拎着麻袋,走进林间、走进那荒凉的菜地。衣衫单薄的我们戴着头巾,在冷飕飕的秋风中,弯腰从地里捡拾一片片枯黄的白菜叶、大头菜叶、卜留克叶,袋子装满了,没有自行车,我们就背在身上。遇到菜叶子多的园子,我们仿佛采到了金矿,无比兴奋。为防止菜叶被雨浸泡腐烂发霉,我们就在雨前争分夺秒地捡菜叶。有一次我捡到中途腰酸背痛,雨打在脸上又凉又疼,就站在原地想歇一会儿,母亲着急了,语气很重地催促我快点捡,不要停下来,我心里觉得委屈,一边任雨水和着泪水在脸上流淌,一边继续弯着腰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贫寒年代,为生计问题,小村家家户户的大人孩子,都像山岗上的树叶,终日被风吹得团团转。
捡麦穗,是拾秋中最快乐的一种。天高云淡,秋阳暖暖,在刚刚收割完或正在收割的麦地,我和小伙伴蹦蹦跳跳地来到田野,闻着麦子熟透的香味,踏在收割完的寸把高的麦茬上,像踩在毛刷子上。那些长得稍微矮的幸免于难的麦穗,在秋风中唱着胜利的凯歌;那些丢落到田垄间的麦穗,安详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不过,它们都被一双双小手捡到篮子里了。当捡麦穗的乐趣被秋风吹散时,我们的篮子口袋也都装满了,还不想马上回家被父母勒令着看护弟弟妹妹或是扫院子,我们就在麦地上追逐疯跑。跑累了就躺在麦秸堆上,看白云一朵朵在蓝天上飘过;看鹰煽动着宽大的翅膀在空中飞过; 看雁阵飞走,天空越来越寂寥。这时有人提议,烧麦穗吃吧。说干就干,大家弹跳起来,去找挺实饱满的麦穗,然后找一些砖头,在土丘凹陷处,搭起一个简易小火炉,我们找来桦树皮和麦秸,用火柴点燃后,把麦穗放到火上烤,麦穗黑了,飘出香味,把麦穗搓开迎着风吹走灰和皮,把一捧几乎烤焦的麦粒放进嘴巴里,大嚼特嚼,酥酥脆脆,那个香啊!
遛土豆是拾秋中最累的活计,虽然小村人家家户户都大量的种土豆,院子堆成了山,可在秋收过后,勤劳的人还是要挑着土篮或者推着小拉车去遛土豆。母亲说:“秋后弯弯腰,胜过春天走一遭。”土豆还怕多吗?遛回来喂猪,人吃,做土豆栽子,换粉条淀粉都行。我们最喜欢去的是用犁杖翻收的土豆地,在犁杖没有翻到的平整硬实的土地上,举起三齿子用力挖去,能挖出很多硕大的土豆。白的,红的,沾着新鲜的泥土,很是喜人。那些跟苋菜混在一起或躲在田间地头独立寒秋的土豆秧,从来没辜负过我们,用力拔起干枯的秧子,总会带出好几个白白胖胖的土豆,接下来在土里还会有新的收获。有时用力挖,挖到土层下面的土豆上,就听到脆脆的响声,一个大土豆挖成了两截,或者牢牢的串在铁齿上,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人扼腕惋惜。
拾秋,是对劳动成果的爱惜,更是对生命的珍惜,它贯穿了我整个童年。我们举家搬出林场后,工作忙,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再也没去拾秋。林场经过升级改造,早就旧貌换新颜了,所幸儿时的田野还在,母亲的菜园还在,让我们偶尔回去还能找到在田野里拾秋撒欢的记忆。
□钟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