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数九,呼伦贝尔就迎来了极寒天气,我的居住地气温降至零下43摄氏度———窗框上的冰,大烟筒里徐徐吐出的浓烟,裹紧大衣行色匆匆的路人,夹着尾巴仓皇躲进角落里的狗,都在向我透漏一个信息———外面很冷。冷,囊括了呼伦贝尔整个冬天,但最让我刻骨铭心的冷,当属住在小村的那些冬日。
七十年代中期,我们一家从南方搬迁到大兴安岭林区落户。初秋,林场在小村北山脚下新盖的板夹泥房竣工了,我们刚搬进去不久,就迎来了第一个“正版”的冬天。
母亲是南方人,不会做棉活,为了让一家人能够安全过冬,她在邻居马大娘的指点下,飞针走线地忙碌。入冬时,一家人终于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裤。刚刚入学那年,有一天早上我看错了表,比往常到校早,校园里空寂无人,教室走廊门上挂着大锁,我站在门口,寒风瞬间穿透我的棉衣棉裤,寒流顺着三角巾的缝隙钻进我的脖子,棉手套里的手凉凉的,很快失去了知觉,蜷缩的脚趾钻心的疼,望着裹在晨雾中的校园,我绝望地哭了起来。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高年级的学生,他把我拉到教师办公室。见到痛哭不止的我,班主任张老师立即向我走来,她柔声安慰我,帮我解开头巾,摘下手套,把一杯热水塞到我手里,让我背靠着火墙,双手暖着我冰凉的耳朵和脸,我的身体热了起来,四肢也不凉了,我停止了哭泣。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画面,这是那个冬天最温暖的场景。
我家住在那幢板夹泥房的最东头,一入冬,我和姐姐住的靠房山的小屋窗子就被厚厚的冰包裹着,锈迹斑驳的墙上挂着一层霜,炕洞一点火就会浓烟四起,且炕面不怎么热,为此,我和姐姐一到冬天,就搬到大屋跟父母、弟弟们一起住火炕。尽管入冬前母亲就用报纸糊了窗缝,父亲在掉土的墙上抹上一层泥沙,棚顶糊了报纸,可一到冬天,寒气还是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入睡前,父亲往炉膛里加满了大块半干半湿的柈子,外屋门内挂上一层厚布帘,门槛的缝隙用破旧的衣物挡得严严实实,躺在温热的炕上,听着外屋炉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听着家人渐次响起的鼾声,我也很快进入梦乡。
清晨,我们被外屋鸡笼里的鸡鸣唤醒,胳膊刚刚从被窝里抽出来,就感到袭人的寒意,母亲拉开窗帘,立即看到从细小的木格窗框缝隙里钻进一缕缕白色的寒气,小小的方块玻璃上印满了白色的窗花。尽管炉膛里的火很旺,可屋里的热气早在寒冷的长夜就散尽了,火墙热得也很慢,棉衣棉裤凉凉的,不敢马上把胳膊和腿伸进去,我们就把它们压在褥子底下焐热了再穿。晨起第一件事就是洗漱,掀开木制缸盖舀水,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就连脸盆里也有了冰碴,热水倒进去,很快就凉了,胡乱地洗把脸,算是完成了一天中的头桩任务。母亲忙碌着早饭,灶台上袅袅升腾的热气不断地与冷气交流着,它让整个屋子里都是雾蒙蒙的,早餐刚刚进行到一半,碗里的粥就已经凉了。这样寒冷的早晨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
八十年代初,山村的生活虽然有所改善,但我们依旧吃的简单穿的寒酸,可这并不能阻挡我们对精神生活的追求。林场文化宫尚在建设中,依旧是林业局放映队定时来放露天电影,环境艰苦,但有电影看,就已经很知足了。初春和深秋外面虽然也很冷,可我们挤进人群中还能抵御风寒,但冬天的夜晚站在雪地上看电影着实让人受不了,怕把我们冻坏了,冬天母亲是不让我们去看电影的,可抑制不住心头的热望,我们还是偷着去。
记得那年冬天放的最后一场露天电影是《小花》,那时候距离春节只有十几天,我趁母亲去邻居家问针线活的事,就和小伙伴兰馨偷偷地溜出去了。我们站在雪地上扬起头兴致勃勃地看电影。不一会儿的工夫,寒气打透了我的衣裤,我俩就相拥在一起抵御风寒。可脚底太冷了,母亲上一年给我买的棉乌拉后帮已经漏了,虽然母亲用布补上了可还是透风,唯一的一双袜子早就被脚趾穿透了。天太冷了,想回家,可银幕上可爱的小花姑娘和催人泪下的歌声吸引着我,我一边跺着脚一边坚持着把电影看完才和兰馨跑回家。我的脚趾先是疼的,可后来就不疼了,进屋脱鞋,我的袜子冻在了鞋垫上,大脚趾起了亮亮的水泡,有经验的马大娘告诉母亲赶紧从屋外取来雪,她一边用雪给我搓脚,一边埋怨我不听话。后来,脚趾上的亮泡里的水流出来了,脚趾也渐渐的好了,掉了一层皮。从那以后,我的大脚趾就成了伤趾,几乎每年的冬天都要冻伤,那是小村的冬给我打上的烙印。
冷是冬的常态,雪是冬的灵魂。我觉得,有雪有冰,有了彻骨的冷,才是冬该有的样子。正因为有了寒冷,邻居送来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杀猪菜,邻里乡亲送来的新做好的棉手套、漂亮的花棉袄,才会让我在严酷的冬天,实实在在感受到股股暖流和脉脉温情,弥足珍贵。很怀念在小村度过的冬天,虽然很冷,但也很温暖很开心!(钟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