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荫庇的扎兰屯,原系呼伦贝尔的布特哈旗。久居这里,对她的历史却是一只半解,就像子孙不识家谱一样,说来羞口。近日,抽空小读了扎兰的一点儿历史。于是便在扎兰的昨天、今天和明天里徜徉着、愉悦着、憧憬着,也彷徨着、忧虑着……
于是,我经常做着这样的梦了:扎兰遮天蔽日的千树万木中,汩汩清水淌满了所有的大河小泽;野鸡、飞龙、沙半鸡在人们头上盘旋;街上有了兽行道,各种动物在上面悠闲地跳着蹦着;大鹿带小鹿走进了居民小区;熊瞎子和傻狍子携手逛着超市;夜色里火狐狸、白獾子随社区男女老少扭起了东北大秧歌……
这种遐想多年前我便有过,不过那是一种艺术品引发的,并无历史的底色。那年,扎兰屯火车站翻新,候车室新增了一幅硕大的壁画,名曰“布特哈之歌”。那是我中学的美术老师郝祟正先生的丹青。画里有天拜山、有吊桥、有峻岭、有秀水。狩猎的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兄弟策马弯弓在吊桥左右……我久久地在画前驻足凝目,禁不住地激动。然而,那只是感慨先生的艺术想象力罢了。现在脑海里涂抹了些许扎兰屯历史的底色,那感受便天壤之别了———
17世纪中叶,一批原在黑龙江北岸的鄂温克、鄂伦春兄弟民族迫于沙俄的侵扰迁徙于雅鲁河畔。这里,山高林深,流水潺潺,百花吐艳,獐狍熊鹿满山遍野,野鸡飞龙铺天盖地。动物,包括人类的兄弟亲情、男女爱情、老幼恋情,都在这密林深处萌发着、繁衍着、死亡着,又重生着和重复着。山山可见一座座“撮罗子”,鄂家兄弟的双脚遍及了呼音(今黑龙江碾子山)、朱家坎(今黑龙江龙江县),那里同样是茫茫无垠的大森林。
这就是百年以前的布特哈,原生态的布特哈。布特哈的原意本是“打牲”即狩猎场。
19世纪末,那第一声开山炮响起时,动物们一定是惊恐万状,众议纷纭。老熊说,那是天上打雷了;老鹿说,那是地上山崩了。鄂家的老人猜疑是地震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的地方谚语,一定是那时修建中东铁路的工人第一个说出口的。1901年4月15当由哈尔滨开来的第一列火车驶进布特哈时,动物们一定是十分惊喜,而不是惊恐了。他们会将火车当作与自己同类的庞然动物,如黔之驴见了老虎;傻狍子愣罢便拼力追赶火车;鸟儿落栖在了车厢上;膀大腰圆的熊瞎子跃跃欲试想推翻停下的火车头,以在众兽中显示自己的力量……但是,它们一定不会知道,这喧闹与轰鸣给它们的生存究竟带来了什么。
史记:自中东铁路通车,黑吉辽冀鲁豫大批流人接踵而来,布特哈的农工商初见了端倪。
同样见了端倪的:斧子、锯子一路奔来。树木一棵棵、一片片倒下。原始森林萎缩了,獐狍熊鹿扶老携幼挥泪离开了雅鲁河畔,猎民也跟踪着它们的足迹远远地去了。几百里外的萨马街又撮起了新的“撮罗子”。
时光荏苒,转眼百年。
1998年,扎兰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灾后,我拟撰写一篇长篇报告文学。我走访了许多人士。一个不经意的素材,我至今难忘。那是已经作古的一位姓李的老公安告诉我的亲身经历。他说,1957年发洪水时他执勤看护雅鲁河,夜里常有狍子野兔出没。人们口渴了,便舀一瓢河水喝。那时的河水真是甘甜无比呀。眼前的洪水已是黄稠稠,如稀稀的玉米糊糊了。他说,现在林稀了、山矮了、河浅了。
人类共有一个地球———只有一个地球。
记得在一所学校的操场上曾有这样一幅耐人寻味的壁画:一人与一黑熊正在令人目眩的山涧上玩着跷跷板。可怖的是,那人举着的猎枪正对准了黑熊。
物种在减少。人也是动物。
那场洪水过后,扎兰屯中央街兀然有了一则公益广告,引起了众人注目和惊思,那画面上几只雏鸟正面对一滴清水伸着长长的脖子嗷嗷待哺……
有人悲伤地警告,地球上最后一滴水一定是人类的泪水。
如今,人类慢慢醒来了,扎兰人也醒来……
我不断听到了退耕还林的足音和捷报;
我不断看到了荒山坡地上有新绿吐出;
我不断遇到放下了猎枪的鄂家朋友,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述说发展种养业的成效和快乐。
我不断得到飞禽走兽亲近扎兰小城的好消息———离我家不足半公里的东山脚下有一片果园,那是市农牧学校的果园。主人老郭欣喜地告诉我,这里又发现了成群的野鸡———多少年不曾有了。
就是这时,我小读了扎兰小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我才常常有了文章开头说的那些梦境与幻觉……
我的布特哈,终于,你渐渐的归来了!(鲁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