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云  

      很多往事，久远了便渐次淡忘，故乡的老屋却悠悠留存在记忆深处，不时于我的梦境中穿梭而过，而院子里的那棵稠李子树，是屋檐下一道深绿且沉静的景致，以烟火的生动和灼艳，在时光里慢慢温柔起来，将光阴的故事摇曳成静美的风月，只是轻轻回望，便能瞥见美好。

      那棵稠李子树，自我记事起，便矗立在老家院子的一隅，俨然一位忠诚的老友，静静地伫立在岁月长河之畔，点缀着老屋的四季风景，为我们的生活增添韵味。其身姿不算高大，树干不是很粗壮，但树形苍劲奔放，枝杈交错纵横，似要将整个庭院揽入怀中。它的年岁无法考证，但它带给我的欢乐却难以从记忆中抹去。

      每到春河水暖时，恰逢稠李子树开花之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一朵朵小白花紧紧相依、相互簇拥，欢喜地傲立枝头，纵情吐蕊喷香，使整个院落都弥漫着甜美的香气，也引得蜜蜂飞舞、蝴蝶翩跹，熙来攘往甚为繁忙，让人不觉想起宋代丘处机“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的诗句。一棵开满花的树，让简单的林家小院蓦然诗意盎然，平凡的日子就有了一份梦幻般的美丽。我喜欢稠李子花开，北方历经漫长冬季，春天就像贵妇人赴宴般总是姗姗来迟，怎不让人望春盼花儿呢?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稠李子树，数数出了几个小芽苞，开了几朵。没几天，花儿就开满了枝头，多得数不清了，树木柔软的枝条立刻饱满生动起来，仿佛化了妆的少女，变得妩媚动人。在风的轻呼中，一些花瓣挣脱枝头，轻轻地飞了出去，掀起阵阵花雨。我们姐弟在树下嬉戏玩闹，花瓣不时飘落在我们的发间、肩头，一天的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

      夏日如翠，绿荫如盖。午后的稠李子树下光影交织，泛着橘黄的光晕，宛如蛋糕般的柔软和绵香。轻柔的风吹来，阳光暖暖的，我喜欢在这个时候，搬一张木凳坐在树下，聆听风和树叶说话，看风像顽皮的孩子，在树叶间飘来飘去，或随便翻看些旧书，心中有种莫名的舒服，日日是欣喜的。有时长时间注视稠李子树，一下走神想到《稠李树在窗外摇晃》的旋律，每每心绪都会沿着这棵树，走得很远很远，心里涌起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一颗心变得又惬意又柔软。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和这棵树是不可分割的。年轻时的母亲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全家的吃穿用度已经满满占据了她的心，眼光很少落到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身上。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年迈的母亲时常在树荫下静坐，观树上随风而舞的枝条，看草丛里蹁跹袅娜的蝴蝶，望天空自由舒展的云朵，赏菜园里翠绿的风景，她的目光是平和的、温柔的,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心事，让人觉得幸福如此简单。母亲佝偻着身躯在树的影子里张望的场景,深深印在我的心底,被时间定格成记忆中的画面。

      似乎不经意间，树上悄悄地冒出了圆溜溜的小青果，一串串珠圆玉润，抱着夏风撒娇，搂着细雨低吟，很是诱人，这时候，秋天也随之变得亲切起来。两三朵阳光，四五分秋色，沉甸甸的枝丫摇摇晃晃地撩拨着我们的心，惹得我们有事没事都会看几眼，稠李子还只是有一点点发黑，就忍不住揪几粒塞进嘴里，即使酸涩得要命，舌头仿佛裹上了一层厚厚的东西，转动都很艰难，还是不死心，过几天还要品尝，尝过多次后，稠李子才终于成熟了。遇到大风天，果实被秋风摇落一地，我和弟弟嘻嘻哈哈地抢着捡食，鸟儿也不甘寂寞，在树上撒着欢啄食，和我们争相分享果实。霜冻后的稠李子更加美味，我们总会摘一些冻在冰柜里，留着冬天享用。因为稠李子中含有多种营养成分，有时父亲也会挑选一些制成果酒、果汁，那又甜又涩的独特滋味是童年最美的味道。

      淅淅沥沥的秋雨里，稠李子树逐渐瘦成了一副骨架，伴着雪花飘落，披上了银装，于寒风中傲然挺立，静静孕育着来年的希望。偶有三三两两的灰喜鹊落在枝条上觅食干瘪的树果，银色的大地、冬阳、老树与鸟儿，勾勒出一幅和谐静美的剪影。想来白雪皑皑的晨昏，也是万物的释怀和放松吧！此时再去怀想春日的繁花和盛夏的明媚，感觉拥有时好奢侈,一切能被风吹起的往事都飞起来了似的。

      岁月更迭，筛选着尘沙，也滤去浮华。老屋的稠李子树，伴我童年入梦，陪我走过年华。时光的岸边，尽管青春已渐行渐远，但关于它的记忆，如盛开的稠李子花，照亮了光阴，馨香着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