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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柳爱华
尽管时光如江河般奔流不息,岁月留下的印记却仍深深浅浅地铭刻在生命的脉络里。
1976年冬季,我于漫天飞雪中来到人世。妈妈说,我刚出生时又瘦又小,就像一只孱弱的小猫。儿时的我始终弱不禁风,父母为了给我补充营养,每天都保证让我能吃上一个鸡蛋和一个苹果。后来,家境日渐宽裕,奶奶便开始整箱整箱地往家里搬水果。我犹记得,当家中添置那台14英寸日立牌彩电时,妈妈给我带回一件虎皮色大衣,还亲手织了一顶红白相间的条纹帽,小小的我穿上这一身行头,神气极了,仿佛自己就是个小英雄。当时正值《射雕英雄传》热播,我喜欢看活泼俏丽的黄蓉和憨厚老实的郭靖,却异常害怕梅超风那惨白如纸和深陷的黑眼圈,再伴着阴森诡谲配乐,总是吓得我捂住小脸,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瞄几眼荧屏。
1988年,我随爷爷奶奶回到河北老家,在那里度过了整整半年的求学时光。那是一个宁静的村落,学校由几间黄土屋围成一个大大的土院,院墙斑驳,墙根处长满了青苔。上学时,每个孩子都得自带小板凳,大家挤在土坯房里,听老师用浓重的方言讲课。我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在校园方言萦绕的氛围中,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每每开口便引来同学们的注目,那份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老家的房顶平坦开阔,我最爱顺着那架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屋顶,趴在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瓦片上,摊开课本,字正腔圆地高声朗读课文。声音在空旷的屋顶上回荡,仿佛能穿透蓝天白云。
我的四爷爷是位慈祥的老人,虽不善言辞,却总是笑意盈盈,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皱纹里都藏着温暖。他经常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小脸。每当这时,他总会突然从怀里摸出些惊喜:有时是一把裹着泥土气息的带壳花生,有时是几块甜香扑鼻的糕点,有时则是几颗没有糖纸的糖果。这些微不足道的馈赠,虽不华丽,却像阳光般照亮了我的童年,让我在平凡的日子里感受到浓浓的亲情。
在村里的日子,我和同学们玩得不亦乐乎,傍晚时分,我们拿着小网兜和竹竿,在树林里穿梭,捕捉那些吱吱叫的知了猴。回家后,用油煎炸一下,金黄色的脆壳下是鲜嫩的肉,咬一口便齿颊留香,知了猴成了我们共享的野味佳肴。我们还常常钻进村边的果园,那里苹果花、梨花、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织成一片云霞,蜜蜂嗡嗡飞舞。我们在花丛中追逐黑亮的小甲虫“吱牛牛”,捉到后用草绳串起来,带回家喂给小鸡吃,看着它们啄食时欢快的模样,心里满是成就感。
那年夏天,我头一次看了露天电影《黄河大侠》。夜幕降临,村口的空地上支起一块大白布,村民们早早搬来板凳,层层叠叠坐着、站着,黑压压一片人群。电影开演时,银幕上刀光剑影,英雄豪情四溢,我挤在人群中,听着激昂的配乐和村民们的喝彩声,那种热闹的氛围至今难忘。
临别回东北前,一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女同学悄悄找到我。她微红着脸,塞给我满满一包青涩的梨子。低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一定要带上这些梨,路上解渴。”那一刻,她的眼里透着不舍,我心头一热,紧紧抱住那包梨。自那以后,我再未踏上那个名叫“东枣村”的土地,那些温暖的记忆却如老照片般,永远定格在心底。
2000年,恰逢千禧盛世,这一年,初为人母的我,怀抱粉粉糯糯的女儿,心里平静又温暖。盛夏时节,女儿在姥姥家度过周岁生日,自此开启了在姥姥家的幸福时光。父母对外孙女极尽宠爱,小家伙也格外依恋姥姥家的温暖,经常乐不思归。记忆中鲜活的画面,就是女儿骑着姥姥买的脚踏车在前方银铃般欢笑,小她两岁的侄儿在后头气喘吁吁追赶嬉闹。
2012年,彼时的我已然怀揣着奔向四十岁的忐忑。女儿刚升入初中,数学成绩像我当年一样令人一言难尽,然而在舞台上却落落大方,接连参加几场演讲比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那年春节,我特意购置了一件大红色高领毛衣,搭配灰色呢子长裙,还首次烫了卷发,喜气洋洋地迎接人生的第三个本命年。
人生已然过半,历经诸多大小世事,感悟也悄然沉淀。行走在这个悲欢交织的烟火人间,谁不是怀揣自己的故事,在岁月长河中独自泅渡?画在腕间的表针从未转动,却卷走了最璀璨的流光。某些人已在交集中渐行渐远,某些事再难漾起心湖微澜。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转眼却成后会无期。昔日常叹光阴漫长,而今数十年不过白驹过隙,再遥远的过往终究抵不过眼前这方安稳——原来最珍贵的,始终是此刻掌心握着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