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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邹建明
知 青 生 活
1982年高考结束后,由于需要等待公布成绩,整天待在家里的我感到无所事事,就想找些事情来做。于是,我来到知青办报名,准备成为一名知青。在我的再三请求下,我被分配到了红星林场的二岔知青点(当时林场下属的各个工队都是以森铁干线的分岔位置命名的,例如三岔、四岔)。
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夏季刨坑植树造林,冬季清理林地。
刨坑,是为了在空地上植树造林而挖的鱼鳞坑。由于是在斜坡上作业,为了保持水分,需要在前端刨开植被,疏松土壤,整理成与后端水平的圆坑,并且要求横向成行、纵向成列,形状像鱼鳞一样,因此得名。
清理林地,就是将采伐后林班里剩余的无用枝桠清理出来,堆放在路边。这样做既便于来年更新造林,也解决了烧柴的问题。
刨坑的工作技巧很多。由于是按件计酬,收入多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工作速度和验收人员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从经验丰富的同事那里学到了一些诀窍。
首先,尽量选择前面开阔、平整,后面灌木密集、坡度较大且土质疏松的林地。土层疏松,工作起来就不用太费力,用镐轻轻一扒,坑就挖好了。其次,前面的林地要仔细挖掘,严格遵守标准,确保既规范又美观,而且尽量多挖一些、远一些,以便验收。
清理林地是按时间计酬的工作,一天的工资是一块两毛七。主要依靠工作时间,只要表现得还算过得去,不被队长和点长发现偷懒就行了。
关于伙食,实在难以启齿。夏天还好,我们可以采摘一些山野菜,也算是应季的绿色蔬菜。烹饪方式多样,可以炒、炝、炖或做馅儿。然而,据大家反映,冬天可就惨了,餐桌上几乎总是那道单调的冻大头菜汤。这道菜是将冻硬的大头菜用铁锹拍碎,炖至半熟后,浇上一勺生豆油,再撒上一把辣椒面,虽然看起来油光红亮,颇为诱人,但味道却难以令人满意。一年之中,肉食更是难得一见。只有在重大节日,大家凑钱买几个红烧猪肉罐头加到菜里,就算是开荤了。每当吃饭的钟声(敲打一小段铁轨)响起,大家就会说:“走啊,灌辣椒水去。”
主食主要是三种:窝窝头、发糕和高粱米饭。周而复始,只有在礼拜天或节日才能吃到两掺面的馒头。窝窝头硬得可以用来防身。发糕只能用勺子挖着吃,拿不起来。偶尔能吃到大碴子算是改善伙食了。
下班后的时间最难熬。业余生活主要是吹牛、拔犟眼子。别说书籍,就连报纸都很难见到,只有几本像《张勇的故事》《红灯记》《列宁在一九一八》这样的已经翻得缺字少页的小人书。
夏天,尤其是伏天,在帐篷里,特别是蚊帐里,就像蒸笼一样。如果光着膀子凉快一会儿,蚊子、小咬、瞎獴闻到汗味,就会勇往直前、无孔不入,很快就会叮一身包。
听说到了冬天更难熬。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大家只能围着被子,坐在烧着地火龙的大通铺上,蜷缩在四面透风的帐篷里(因为工作区域经常变换,生活设施一切从简)烤着油桶炉子,闻着长时间不洗澡的馊味儿,呼吸着脚丫子散发的臭气,点着油灯,大眼瞪小眼。
知青的生活对我来说是短暂的。不久,我收到了林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迈入了大学的校门,但这段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是深刻的。它让我体会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和人情冷暖。也让我明白了“知识改变命运”这一永恒不变的道理,坚定了我刻苦学习,掌握更多技能为早日改变家乡面貌,加快林区建设贡献力量的决心。
初 出 茅 庐
毕业后,如我所愿,我被分配到林业局汽车队担任技术员。当时,我心潮澎湃,激动难抑。感到自己献身林业事业、实现自我价值的理想和追求的目标触手可及。
前往汽车队报到时,我着装整洁,并特意佩戴了校徽,显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单位的闫书记驾驶一辆“斯康尼亚”(瑞典进口车)来迎接我,车七拐八拐的最终抵达了位于贮木场东南角的车队驻地。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位置偏僻、四周荒芜的大院子。院子由松木杆儿搭建而成,多处被机油浸染,地面坑坑洼洼。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大门,只有几幢平房还算规整,却也显得十分沧桑。
在安排工作时,队长详细了解了我的专业及特长等信息,并征询了我的个人要求。
我自豪地一一做了介绍,详细阐述了自己作为党员和班干部的身份,以及连续多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各科成绩优异的情况,同时声情并茂地表达了我的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
队长微笑着回应说:“先不急,先熟悉一下环境。”
在上班的前几天,队长不断指派我汇总设备状态,清点库存,整理资料,并与各部门进行沟通协作。这些工作包括填写各类报表,整理档案,都是日常的文书工作和杂务。虽然感到枯燥乏味,有力无处使,但我还是无奈地坚持着。
经过几天的坚持,我终于看到了转机,迫不及待地找到队长,要求从事与所学专业相关的本职工作。
队长问我:“你会驾驶哪些车辆?”
我回答:“实习期间开过拖拉机。”
队长接着说:“趁现在不是很忙,你先学习驾驶技术吧。”
我有些不解和不情愿地问道:“驾驶车辆不是工人的职责吗?这和技术工作有什么关联?”
队长眉头微皱,解释道:“技术工作同样需要对设备状况和工作环境有深入了解,只有当你对它们的了解如同对自己一样透彻,才能真正做好技术工作。”
我内心深处感到队长并不“待见”我,感觉自己的才能被小看了,只能带着满腔的委屈,不情愿地接受了任务。更令人气愤的是,他竟然安排我驾驶一辆老旧的解放牌汽车,并让绰号“张大追”的司机带我。
众所周知,“张大追”的绰号由来已久,这位老张,脾气火暴,性格急躁,总是要争个第一。尤其是他的驾驶技术一流,只要看到前面有车,他就会开始追赶,直到成功超车为止,因此赢得了这个绰号。想象一下,我的日子会好过吗?
果不其然,从我上车的那一刻起,训斥便如影随形,且时不时地投来审视的目光。“磨磨蹭蹭”“心不在焉”“手脚笨拙”,这些词汇便充斥在我的耳边。即便是上厕所,也会被嘲讽为“懒驴上磨屎尿多”。一旦犯了重复的错误,就会被斥责为“属猪的,记吃不记打”。若是在操作中出现重大失误,比如换挡时低头看,倒车时回头,他便会直接动手纠正。真是苦不堪言,既憋屈又愤怒,好几次我都想一走了之。
然而,每每听到他说:“不行就吱声。受不了就走人。服输不丢人。”特别是看到他那挑衅的眼神和嘴角的冷笑时,我便咬紧牙关坚持下来。我想:我绝不能认输,绝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他的严格要求让我驾驶技术突飞猛进,换挡时再也不会听到“咔咔”的打齿声;倒车入库时,我仅凭倒车镜便能轻松完成;在冲长坡时,我熟练运用“连悠档”(一种换挡技巧),总能将速度产生的冲量和防滑行驶完美地结合起来;一旦车辆出现捂车现象,我也能迅速地调整恢复。
随着我驾驶技术的不断提升,张师傅的话语逐渐减少,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温柔。记得有一次加班,他竟然从家里给我带来了包子,让我深受感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书记才向我透露,这一切都是于队长有意安排的,旨在考验和磨砺我。我所承担的几项专业技术任务,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首先,队长要求我撰写一份年度运材技术工作计划。我感到这正是我展示才华的良机。
根据队长所给的要点,闭门苦练,挥笔疾书,连续两个夜晚加班加点,在队长的不断催促下,带着一丝自满,稍感遗憾地将洋洋洒洒的十几页作品递交给了队长,说道:“时间有些紧迫,否则我会写得更加全面,更加精彩。”
队长带着惊讶和困惑的表情接过了计划。下午,队长将计划退还给我,要求我重新抄写一遍。我接过来看到后,感到非常愤怒,计划被他改得面目全非,而且大量删减了篇幅,其中包括我认为最精彩的段落和语句。
我愤怒地说道:这太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了。
队长转过身来,语气坚定地说:“计划不是小说,无须哗众取宠,也不必感天动地。只需清晰地说明目标和实施步骤即可,毕竟局里的会议不会允许你长篇大论。”
我小声嘟囔:“真是个大老粗。”队长脚步一顿,随后走了出去。
紧接着,真正的技术挑战来临。由于几台车辆的转向立轴间隙过大,而库房暂时又缺乏相应的配件。队长找到我,要求我尽快进行测绘,绘制一张图纸,并交给修理车间以便加工制作。这让我感到兴奋,意识到自己展示才华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去向队长索要图板、绘图工具、丁字尺以及三角板,还有绘图纸。
队长面露难色地表示:很抱歉,咱们这里没有这些物品。我给局里的技术科打个电话,你可以去那里借借看。我借来了所有能够借到的材料,开始了我的“锋芒初露”。
我用了大半天和大半夜的时间,倾尽全力,最终完成了一张自己认为尚可的图纸,交给了车工贲师傅。不久后,队长带着师傅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他们看到我桌子上和床头堆积如山的技术手册,以及废纸篓里丢弃的演算纸,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队长拿着图纸对我说:“小邢,你给贲师傅解释一下吧,说实话,我也看不太懂。”我愣了一下。队长察觉到了我的困惑,微笑着说:“我们文化水平都不高。你画的那些符号、代号和专业术语我们实在弄不明白。”
我带着一丝自负,语气中略带轻视地说:“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这是光洁度;40Cr指的是材质;这是同轴度和垂直度的公差;那个是跳动度;调质实际上就是淬火加上高温回火。”
听完我的解释,贲师傅有些胆怯地问道:“淬火,是不是就是俗称的沾火?”
我生硬地回答:“那是土叫法,这是正式的术语。”
他继续追问:“真的必须严格按照这个标准来操作吗?凭借经验不行吗?”
我反问:“你认为呢?标准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被遵守,如果仅凭经验,那还要标准做什么。”
贲师傅注意到我语气不佳,甚至带有轻蔑,声音也提高了说道:“队长,这活我干不了。首先,咱们从来就没有光洁度样板。我只有一把两道(0.02mm)的卡尺,怎么能达到千分尺的精度。再者,咱们有加热炉和回火炉吗?有磨床吗?还40Cr?能找到45号钢就不错了。他有能耐,让他干。”说完,便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队长指着我说了一句:“你呀!”然后急忙追了出去。
我隐约听到队长说:“你怎么跟他过不去呢?他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个孩子,不了解情况,没有深浅,你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再说,人家讲标准,按要求,也没有错呀。回头,咱们再想一想办法……”
下午,闫书记来到我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小邢,我得说你几句。你可能不知道,贲师傅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他原本是汽车连的修理工,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面对极端恶劣的环境,他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修复了一辆又一辆受损或出现故障的车辆,为前线的支援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并多次荣获表彰。转业后,他没有选择留在家乡,而是来到了这个艰苦的林区。由于他对汽车充满热爱,局里提出让他担任机修厂车间主任,他都婉拒了,坚持来到我们的汽车队担任修理工。别看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他的头脑非常灵活,双手更是灵巧,对车、钳、铆、电、焊等技术都精通无比。他为我们车队解决了无数问题,是一位资深的劳动模范。你坚持标准没错,但要结合现实情况,不能认死理。另外,你也应当深入工人师傅中,了解他们的想法和愿望,征求他们的意见。赢得他们的信任和理解,寻求他们的支持与协助。这样,你才能像有源之水,有本之木一样,充满活力。”
书记的话让我沉思良久,心中豁然开朗。这并非“秀才遇见兵”的尴尬,而是“理未讲透”的遗憾。正当我懊悔不已,深深自责的时候。队长和贲师傅、张师傅,带着饭菜,来到了我的宿舍。我原以为他们是来追究责任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贲师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言语间断断续续地向我表达了歉意,大致意思是“他不应该那样对待我,他应该理解并支持我的工作,毕竟我是大学生,有文化有修养,希望我不要生气……”
张师傅对我进行了严厉地批评:“小邢,贲师傅毕竟是老师傅,比你有经验,应该得到尊重,你马上向贲师傅道歉……”
我感到非常尴尬,不知所措,羞愧难当。连忙向贲师傅道歉,请求他原谅我。
此时,队长开口道:“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大家要互相扶持。”随后从怀中取出一瓶酒,“来,咱们一起喝几杯。”
我回应道:“我不会喝酒。”
队长劝说道:“林业汉子,哪有不会喝酒的?多喝几次就会了。”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为了融入这个林业大家庭,我喝多了。
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了要想将自己的要求和想法转化为工人的实际行动,就必须使用他们能够理解的语言进行阐述和描述。学会使用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这样才能与工人们建立良好的沟通。
真正让我对贲师傅心生佩服,源于一个特别的事件。局里的一台柱塞泵发生了拉缸现象(由于润滑不良导致活塞与泵体直接摩擦),由于没有备用泵,急需进行紧急修复以恢复使用。活塞和缸孔经过焊补后,活塞的加工修复相对容易处理,但缸孔的直径极小且深度较大,加之没有镗床可用,唯一的一把内径百分表量程又过大,这使得修复工作变得异常棘手,无人愿意接手。
最终,贲师傅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难题。令人惊叹的是,贲师傅经过一夜的努力,自制了一个特殊的胎具(卡具),利用一个探针在卡盘上精确校正了缸体,仅凭一把卡钳,便成功地修复了缸孔。此外,他还自制了一个研磨棒,完成了缸孔的精细修复工作。
在车队工作久了,我逐渐被这些朴实无华、豁达豪爽、热情无私的师傅们所折服,所感染。我深深地爱上了他们,逐渐地融入了这支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