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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吴君
十三岁那年,父母因病相继离世。我被表哥送上火车,来大兴安岭找我的姐姐。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早上五点多,列车到达黎明火车站。我背着书包下了火车。在那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我的姐姐还没有收到我要到来的信件,所以没有人来车站接我。
深冬的早晨,五点多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车站上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的立在出站口的铁栅栏旁。我茫然的看着刚下车的几个乘客向前走去。此时正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十三岁干瘦的我似乎置身于一个大冷库里,霎时间全身就凉透了!薄薄的毛线手套一点作用也没有,耳朵在墨绿色的大棉线围巾里冻得生疼。感觉这个冰冷的世界马上就要把我吞噬了!
“哎,你去哪啊?”正在我茫然四顾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刚才过去的乘客中的有个比我个子高一点的小姑娘又走了回来。“我要去汽车站,你知道在哪里吗?”“跟我走!”我虽然心里有点害怕,但看看四周并没有别人,心想跟她走吧。走了一会,在我觉得自己的两只脚好像冻成了两个木头桩子的时候,汽车站终于到了。
“你去哪?买票吧?有钱吗?”那个小姑娘又在喊我,俨然就是个小大人。“我去林场,在哪里买票啊?”那个小姑娘拉着我走到卖票的窗口。那窗口和我的鼻子一般高,正好看到售票员阿姨圆圆的脸。我递给售票员一元钱,售票员给了我一张半寸宽一寸多长的小纸片,上面印着一元字样。那个小姑娘也买了和我一样的票。“姐姐,你也去林场吗?”我问道。汽车站昏黄的灯光照在小姑娘的脸上,我使劲看她,原来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浓黑的柳叶眉,小巧挺直的鼻子,肉嘟嘟的小嘴唇,就是不爱笑,我想她笑起来一定更好看。“我当然去林场,这些人都去林场。因为这汽车站只有去林场的车!”我顿时觉得全身热乎起来!“姐姐,汽车要跑几个小时到林场啊?”“两三个小时吧,路滑着呢!过来,烤烤火,车等天亮才走呢。”我被她拉到火炉边。她不说话,很严肃的样子。
“熟了,熟了,土豆熟了!谁吃土豆啊?”我这才注意到火炉的盖子上有很多土豆,那个卖票的阿姨一手拿着火钩,一手拿着火铲,正在从炉子底下一个一个的往外掏。土豆可以烧着吃?我从没有吃过。那小姑娘过去说道:“阿姨,我要吃。”也不等那个阿姨答话,捧着两个土豆,放在了我前面的地上。蹲在那把土豆在砖地上轻轻摔了几下,然后仰着脸对我说:“你吃吧。”我也蹲在地上,看那土豆。土豆皮烧的黑黑的,心想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剥了皮咬一口,面面的土豆好香!我是真的饿了,一个大土豆不一会就全吃完了,吃得身上热乎乎的。刚想和小姑娘说谢谢的时候,只听见汽车站的出口处有人喊道:“去林场的上车了!”于是慌忙地背上书包,跟着那个小姑娘出了汽车站上车。
中午的时候汽车终于驶进了林场,人们都下了车,我看到有十几栋红砖房子,那小姑娘领着我向那些成排的房子走去。我此时想着马上要见到分别三年的姐姐了,也不觉得冷了,兴奋的跟在那小姑娘的身后,不一会就到了第二排房子的最右边一家。那小姑娘也不敲门,领着我直接就进了院子,院子中间一米多宽的红砖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路的两侧码着两米多高的木头柈子,木头柈子上是一尺多厚的雪。
那小姑娘像回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以至于我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把我领她自己家去了?在她打开房门那一刻,我看到了姐姐,放下书包扑到姐姐怀里,那一刻所有的担心恐惧都没有了,只剩下相逢泪水。姐姐抱着我,也流下了泪来。一边招呼着那个小姑娘:“谢谢你小六,在这吃吧,我刚做好饭。”我这才知道那个小姑娘叫小六。小六边往外走边说:“嫂子,你妹妹送到家了,我回去了,我爸爸还等着我呢!”
姐夫下班了,饭菜端上了炕桌。姐姐烙的油饼很好吃,但我最爱吃的还是酸菜炖土豆。土豆面面的,不似老家土豆发脆、发硬。我和姐姐说了在汽车站吃烧土豆的事情,姐姐说晚上我给你烤糖精土豆。糖精土豆?我只吃过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糖精,心想,糖精是甜的吗?是不是比白糖还甜呢?
一个下午我都在想着糖精土豆,晚饭后,我跟着姐姐身后,只见姐姐把几粒米粒大的白色的糖精粒用水化开了,放在锅里,锅里放了点水,把削了皮的土豆放进去,过了半个小时,土豆烀熟了,姐姐把土豆捡出来放在厨房的炉子的铁盖子上,那土豆不是很大,都被从中间切开,平面朝下,炉子里的松木柈子噼噼啪啪作响。不一会烤土豆的香气弥漫了满屋。姐姐把土豆逐个翻了过来,另一面也烤的金黄的时候她拿了个盆子,把土豆们捡到盆子里,端到了房里来。我已经等不及了,拿过一块,吃了一口,甜甜的,比早上在汽车站吃的烧土豆还好吃,真是又香又甜。
此后的好几年里,我和姐姐经常以土豆为主食。因为那时是计划经济,每个人的粮食都是定量的,一个月28斤还都是粗粮。我觉得那个又干又硬的玉米面饼子真的没有糖精土豆好吃。
很多年过去了,我有了自己的家,生活条件相对富足了,超市里薯条、薯片,原味的、番茄味的、香辣味的应有尽有,有时也买来吃,但总觉得味道不对。每每有闲暇,总是用电饼铛把土豆烤来吃,于是小六那纯真严肃的笑脸又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