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康红
父亲干了一辈子汽车修理工,修理过运材车、运货车、四轮车、农用机械等各类车,不计其数。但是,陪伴父亲一辈子的交通工具却是一辆自行车。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骑着那台大梁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内外带、车辐条等易损件不知换了多少茬,但车把和大梁却像耿直、淳朴的父亲一样秉性不移,支撑起车轮碾过的日子,一直陪伴父亲走过最后的时光。
我小时候,父亲的单位离家有十几公里,每周父亲都是骑着它回家。后来,父亲调到了我们生活的林场,除了每天上下班,他还骑着它上班、下地,用自行车驮柴、驮家人,驮回家里大大小小的吃食用料,没有这辆自行车,干什么都会舍手,到哪都会不方便。一辆自行车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给物资匮乏的年代增加了丰盈的感受,给父亲的老年生活增添了生活的滋味和满满的获得感。
自行车是那个年代每个家庭最快的交通工具。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放暑假,有时坐在他自行车的大梁上,一起从十几里地之外的姥姥家回家。十来岁的我,为了能够坐上自行车到姥姥家或者回家,一路上不知忍了多少酸痛。父亲怕我坐在后面掩着脚,就把衣服叠厚点儿放在大梁上,我则侧着身坐在上面,一路上,在他的叮嘱下,我使劲把着车把,屁股都不敢轻易地动一下,很怕一大意就从自行车上掉下来,所以到达目的地后,两个腿酸疼麻木。父亲也怕我太过劳累,每次驮着我的时候都加快速度骑车。坐在自行车上,我感到车子飞快,稍稍低头,车轮下的石子簌簌地往后退,在地面上画出了无数条直线,那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体验,虽然很累,但很爽。上坡的时候,父亲说:“你喊加油,我就能骑得更快!”于是我就一边喊着加油加油加油,一边使劲地推着自行车车把,好像这样也能帮到父亲似的。实际上这毫无用处,但父亲却很高兴,笑语朗朗。我感觉骑着自行车的父亲是天下最有力量的人,他的腿部像充了电的机械,不停上下交替,车轮则飞快旋转。而下坡的时候,自行车自己就飞快地俯冲下来,我只要一动不动地享受微风从耳畔划过的惬意就好了。
有时候,父亲会停下车,把我从自行车上抱下来,让我跑几步,活络活络腿脚,但我觉得这样太慢了,没跑几步还是要坐在自行车上给他加油。
这种畅快的体验以及和父亲共度的时光,让我觉得比哥姐得到了父亲更多的宠爱,心里充满着被父爱包裹的幸福感。
平常素日,每周都盼着父亲从单位回家。父亲有一个帆布兜,对我们有着无限的诱惑。回家的时候,帆布兜鼓鼓的,里面准有一些惊喜,有时候是一包核桃酥,有时候是一两本画本或者期刊,亦或是家里其他的用品。核桃酥让我们唇齿留香,而画本的诱惑力像魔法一样吸引人。我们姐妹四人轮番看,我因为最小,识字不多,总是轮到最后。看到哥姐们兴奋的样子,我心里痒痒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等他们看完了,我急不可待地拿到寂静处,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阅读,充满无限想象地观看上面的配图,想象着书本里描绘的大千世界。
因为这些诱惑,每到周五或者周六,我就到公路上去,等待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山村里那个标志物——大石砬子边。如果看到有个黑点,从大石砬子那边绕过来,心里便一阵狂喜,当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父亲熟悉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我心里欢呼雀跃,一路注视追随着父亲进家。如果这一周父亲工作忙没有回家,这一周,我就会过得十分漫长。
父亲退休后,自行车更成了他离不开的伴侣。父亲骑着它到几公里外的河套边砍柳条编筐,一砍就是一大捆,用自行车驮回来。大的、小的,自家用的,邻里用的,一年要编十余个筐或笸箩。冬天的时候,父亲骑着自行车到附近的河道,捡河水冲下来的别人瞧不上眼的河柳或者岸边倒木回来当烧柴。他把小锯别在自行车后座上,带上一根长绳,然后沿着河道边的公路一直往前骑,遇到合适的河柳截成一米左右的木段,够一大捆后驮回来。这几乎成了他冬天里每天的“必修课”,每天驮一趟,这一天的大事儿就算完毕,然后他就坐在那把专属的椅子上看电视,喝茶水,品味实实在在的生活。其他截绊子、劈柈子、码绊子就都是母亲的事了。
侄子出生后,父母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内容,父亲的自行车又有了新用途。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每天都不睡午觉,父亲就把他驮在自行车的大梁上出去溜一圈儿,当然,此时的大梁车已经多了一个儿童坐的类似小圆凳的木板,固定在自行车梁上。侄子坐在上面,一会儿就困得趴在车把上睡着了,父亲则慢慢地骑回家,轻轻地把他放到炕上……
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我们几个分别成家,50多岁的父亲才舍得买一台轻骑摩托,骑上摩托车的父亲,可以走更远的路,可以更省力和快捷,可以干很多事,但父亲仍然没有忘记那台自行车,很多时候,他还是会把那辆自行车推出家门。或许,那辆自行车已经成为他的老朋友,出门,不一定去做什么大事,只是一起去散散步、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