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红
我的父亲今年80岁,母亲75岁了,他们于1964年结婚,如今已共同走过了56年的婚姻生活。
父亲是支援大兴安岭林区开发建设的第一代林业工人,1958年来到林区,已经在林区工作生活了60多年。父亲年轻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据说能喝个半斤八两的,喝多了就睡觉,从来没因为喝醉了酒打媳妇,骂孩子。因为好喝酒没少被母亲数落,但他却从不反驳,和母亲吵吵闹闹一辈子,但从没动手打过母亲一下。记得有一次父亲一个人坐在桌前喝闷酒,母亲看着非常生气,拿起桌上的酒壶就给扔了出去。父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当时被吓坏了,以为父亲会动手打母亲,然而父亲只是起身捡起地上的酒壶,接着又继续喝他的小酒。
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好像是我家的一位客人。因为他是山上一线的集材工人,冬季生产时很少回家,而每次回家又都是带着家在外地的同事一起进门,这时母亲总会拿出平时不舍得吃的好东西招待父亲的同事,父亲和同事在里屋喝酒划拳,这时我们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我每次都在厨房看母亲做饭,然后时不时扒开门缝看里屋吃饭的人,心里想着你们快点儿吃,你们吃完了,我和哥哥姐姐才能上桌吃饭啊!
父亲总是少言寡语,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不懂感情、不懂得爱的人。但是我出嫁的那天,接亲的车走了以后,家里的人到处都找不到父亲,后来母亲告诉我,找到父亲时他正躲在邻居家的一个小屋子里失声痛哭。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泪流满面,其实父亲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而已,他把对妻子和儿女的爱都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女儿一岁半的时候,爱人去了外地打工,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孩子,我就搬回娘家居住。那时正是女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我上班,孩子就由父母看管,母亲带孩子细致入微自不必说,曾经在我眼里粗枝大叶的父亲,照顾起外孙女更是不遗余力。女儿小的时候闹觉,每次都是由父亲抱在怀里,放着音乐,跳着舞才能哄睡。父亲为了让我安心工作,每天都在家陪孩子做游戏,孩子的点滴进步父亲都看在眼里,然后兴奋地告诉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孩子上幼儿园后,每天接送孩子自然成了父亲雷打不动的任务。我女儿算不上漂亮,但在姥爷眼里就是最美的小花,就是可爱的天使,父亲每次看外孙女时眼里那份欣喜、那份满足,完全颠覆了我印象中父亲的形象。
父亲年轻时,整天忙于工作,家里粗活细活都指不上他。退休后赋闲在家的父亲,几乎承担了家里所有的体力劳动,脏活累活成了父亲份内的事,春种秋收,劈柴码垛,从不用我和母亲插手。母亲信奉佛教,每天做早晚课,这时父亲通常都会关上电视,尽量不打扰母亲。冬天,父亲怕长时间站在地上念佛的母亲冷,就提前把炉火点着,把屋子烧热,顺便把现成的饭菜热上,就这样年复一年,父亲重复着他的任务,成了母亲念佛时最好的护法。
父亲虽已八十有余,但身体仍很硬朗,仍然和年轻时一样爱吃肉,用母亲的话说:“两顿不吃肉就馋得慌。”酒量虽已不比当年,吃肉时,即使没人陪,仍会自斟自酌地喝上两杯。
父亲一生心态超好,对于生活条件远远好于我家的各路亲戚,他不攀比、不嫉妒,日子再难也从不伸手向亲戚借钱,自得其乐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对贫穷之人从不歧视,势力权贵也不攀附,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知足常乐。
母亲兄弟姐妹共七人,她排行老二,那时姥姥体弱多病,姥爷是当地一家厂子的工程师,常年在外出差。母亲说那时出差补助少,姥爷公出的时间又长,工资常常拿不回来,大姨早早就参加了工作,挣钱补贴家用。母亲也是自懂事起,就负责照顾年幼的弟、妹和多病的姥姥,用单薄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家老小的生活。母亲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回家,期间因姥姥生病等原因又多次休学,母亲说她实际上只读了一年半的书。
母亲与父亲结婚后,就双双来到贫瘠的林区,先后生下哥哥、姐姐和我,在林区一住就是50多年。在那个交通不便,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非常思念家乡和亲人,更多的是因为不能照顾体弱多病的姥姥而感到不安。1991年冬,母亲接到老家来信,说姥姥肝癌晚期,于是母亲就匆匆赶回老家照顾病重的姥姥,那时姥姥家条件不好,一座低矮的泥土房,冬天厨房的水盆都结冰,母亲每天清洗姥姥换下的尿垫子,水刺骨得冷,母亲从无怨言,只为弥补几十年来不能承欢膝下的亏欠。
奶奶年迈后,父母把奶奶接到家中尽孝,80年代,家里生活困难,母亲保证每天给奶奶煮一个鸡蛋,有好吃的也尽量往奶奶碗里夹,奶奶在我家渡过了10余年的晚年生活。奶奶去世的头一年中风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母亲给奶奶擦屎端尿,从不抱怨。奶奶去世时已经83岁高龄,后来家里日子逐渐好了,母亲却总是自责,说奶奶在世时条件不好,饮食上亏待了奶奶。
母亲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心灵手巧,在绘画上具有天赋,无师自通画得一手好画,山水、花鸟、人物、动物,寥寥几笔,画面就灵动鲜活,惟妙惟肖。母亲还擅长剪纸,70年代,我们家住的房子又矮又破,每逢春节,母亲就会买回一些彩纸,剪出“喜鹊登枝”、“年年有鱼”等各式窗花,贴在墙壁上、门窗上,把那个低矮破旧的家装扮得年味儿十足。母亲的裁缝活儿更是家喻户晓,初中毕业之前,我们兄妹三人所有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而且绝对是当年最流行的款式。长大以后,我们不满足传统服装的老样式,对衣服的款式有了自己的看法,母亲也会按我们的要求设计裁剪,或者把别人家买现成的衣服借回来照着剪裁,肯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逢年过节,对于邻里乡亲裁剪和缝制衣服的请求母亲也是有求必应。
哥哥从小孱弱,又多灾多难,从小到大备受父母的怜爱,母亲对他更是宠爱有加。1988年,年仅23岁的哥哥因患急性脑膜炎病逝,哥哥的离世对母亲打击很大,使她看破了人生的苦短和生命的无常,之前就信奉佛教的母亲,对研习佛法更是勇猛精进,只有一年半文化水平的母亲一字一句地学习《佛教念诵集》,不认识的字就问我,那本书是繁体字的,我认识得也不多,40多岁的母亲就和我一起查字典。母亲认字的同时还不忘学习掌握字的含义,我也不知道母亲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把那本书上的字认全、熟记又背诵下来的,但我特别佩服母亲求知的精神和勇气。
那个年代没有电话,书信是与远方亲人之间唯一的联系方式。只要老家有亲人来信,执笔回信的都是母亲,虽然她基础文化不高,但通过学佛以后的知识积累,读写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母亲每次回信都是先打了草稿,再字斟句酌,虽然水平有限,但文笔绝不落俗,常常让初中文化水平的我看了汗颜。那时,我们家外地来信最多,这也是因为母亲每次都及时回复,而且表达得体的缘故吧。姐姐工作以后就回了老家,结婚以后母亲更是牵挂,常常写信嘱咐她如何为人妻母,孝敬公婆。
父母不仅教会我们生活,同时,父母还教会了我们怎样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