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寿君
那日,我陪母亲散步,看到一户人家正在收豆子,偌大的豆子地,匍匐着肆虐的野草,任他们怎样采摘也是收不干净的,我决定等他们收完就去捡拾剩在地里的豆子。
下午的阳光不再炽烈,我和母亲决定去地里捡豆子。我用电动车驮着母亲迎着秋阳横穿小镇直奔那家的豆子地。看到遗留在地里的干枯的饭豆秧苗上挂着几串豆荚,母亲立即走过去,弯下腰扯过一根豆荚,打开,里面嵌着五粒粉红色的豆子,用手摸摸,润泽饱满,水分还没蒸发,母亲笑了:“这样的豆子才好吃呢!”
母亲热爱农事,大半生都耕作在农田上,尽管她已八十高龄,可捡起豆子来比我速度还快,不到一个钟头,就捡拾了满满一篮豆子。母亲有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那些埋藏在厚密野菜里的豆荚、躺在地里残留在枝叶间的豆荚、已经拔出堆放在一起的秧苗上的豆荚,都被她悉数找到。母亲手里忙着,脸上挂着微笑说:“多好的豆子,扔在地里下雨烂掉就可惜了,咱娘俩仔细着点儿,把豆子都捡出来。 ”
站在一片秋色中,看着夕阳下像蜜蜂一样辛勤忙碌的母亲,儿时在地里拾秋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我家刚搬到林场那几年,日子很艰难,父亲和母亲起早贪黑在草甸子上开垦出来的土地并不大,种植的作物,除去一家七口人吃的,能够供给猪吃的并不多了。为了解决猪的温饱问题,在晚秋时节,母亲便带着我和姐姐,挎着土篮,拎着麻袋,走进林间,翻进栅栏里那荒凉的菜地,在冷飕飕的秋风中,弯腰从地里捡拾一片片枯黄的白菜叶、大头菜叶、卜留克叶,袋子装满了,没有自行车,我们就背在身上。遇到菜叶子多的园子,我们仿佛采到了金矿,无比兴奋。为防止菜叶被雨浸泡腐烂发霉,我们就在雨前争分夺秒地捡菜叶。有时,我们就在绵绵秋雨中劳作。有一次我捡到中途腰酸背痛,雨打在脸上又凉又疼,就站在原地想歇一会儿,母亲着急了,语气很重地催促我快点捡,不要停下来,我心里觉得委屈,一边任雨水混合着泪水在脸上流淌,一边继续弯着腰手却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那时,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捡麦穗。天高云淡,秋阳暖暖,在刚刚收割完的或正在收割的麦地里,我和小伙伴闻着麦子的香气,一路蹦蹦跳跳地捡拾着遗落的麦穗。运气好时,我们还会发现老鼠洞,那里面藏着很多颗粒饱满的麦穗,我们围着鼠洞,争着往外抓麦穗,可怜的老鼠就远远地躲在麦茬下,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收缴了它们全家一冬的口粮。当捡麦穗的乐趣被秋风吹散时,我们的篮子和口袋也都装满了,还不想马上回家被父母勒令着看护弟弟、妹妹或是扫院子,我们就在麦地上追逐疯跑,跑累了就躺在麦秸堆上,看蓝天上飘过一朵朵白云、看翱翔在天空的雄鹰、看雁阵飞走。这时有人提议,烧麦穗吃吧!说干就干,大家弹跳起来,去找挺实饱满的麦穗,然后找一些砖头,在土丘凹陷处,搭起一个简易小火炉,我们找来桦树皮和麦秸,用火柴点燃后,把麦穗放到火上烤,麦穗黑了,飘出香味了,把麦穗搓开迎着风吹走灰和皮,把一把几乎烤焦的麦粒放进嘴巴里,大嚼特嚼,酥酥脆脆,满嘴麦香。吃过烤麦粒,我们的嘴巴都是黑黑的,像长了胡须一般。
遛土豆是拾秋中最累的活计,虽然林场家家户户都大量种土豆,秋收后院子的土豆也堆成了一座小山,然而,勤劳的人还是要挑着土篮或者推着小拉车去土豆地遛土豆。母亲说:“秋后弯弯腰,胜过春天走一遭。土豆还怕多吗?遛回来喂猪,人吃,做土豆栽子,换粉条、淀粉都行。”我们最喜欢去的是用犁杖翻收的土豆地,在犁杖没有翻到的平整硬实的土地上,举起三齿子用力挖去,能挖出很多硕大的土豆,白的、红的,沾着新鲜的泥土,很是喜人。那些跟苋菜混在一起或躲在田间地头独立寒秋的土豆秧,从来没辜负过我们,用力拔起干枯的秧子,总会带出好几个白白胖胖的土豆。有时用力挖,挖到土层下面的土豆上,就听到脆脆的响声,一个大土豆被挖成了两截,或者牢牢地串在铁齿上,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人扼腕惋惜。
拾秋,是对劳动成果的爱惜,在生活困难时期,更是对生命的珍惜,它贯穿了我整个童年。我们举家搬出林场后,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再也不用去拾秋了。林场经过升级改造,早就旧貌换新颜了,所幸儿时的田野还在,母亲的菜园还在,让我们偶尔回去还能找到在田野里拾秋撒欢的记忆。今日和母亲一起拾豆子,让我又一次体会到童年拾秋的快乐,幸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