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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萨日娜
天还没亮透时,雾就漫了进来。起初是山坳里渗出的几缕白汽,像被谁不小心泼翻了洗砚台里的清水,在松针上洇开淡淡的痕。等第一声鸟鸣撞碎晨露,整片林子已被裹进白茫茫的怀里,连阳光都成了隔岸的渔火,只能在雾幕上投下朦胧的光斑。脚下的腐叶层浸了夜露,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陈年的棉絮上。雾气是有重量的,挂在樟子松的枝丫间,积得多了,便顺着针叶往下淌,一滴又一滴,在寂静里敲出细碎地响。远处的树影都化了,成了淡墨勾勒的轮廓。再远些,连轮廓也融在雾里,只剩一片乳白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揉进了一团湿软的棉絮。
走得深了,衣领袖口都凝着细珠,摸上去凉丝丝的。空气里满是松脂与泥土的馨香,吸进肺腑,像喝了口冰镇的山泉水,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清润。偶有风吹过,雾便动起来,像巨大的纱幔被轻轻掀动,露出后面一闪而过的赭红色树干,或是几簇翠绿的蕨类,等你定睛去看,那纱幔又缓缓落下,将一切藏回朦胧里。不知走了多久,雾稍淡了些。透过稀疏的缝隙望出去,远处的山脊线浮出淡淡的蓝,像宣纸上晕开的淡青。近处的桦树显了真身,银白的树干上,黑纹如墨迹般蜿蜒,枝头的雾珠在微风里轻轻摇晃。坠落时,竟在草叶上撞出细碎的银光。有松鼠从雾里窜过,蓬松的尾巴扫过灌木,惊起一串露水,待你循声望去,只看见晃动的枝丫和渐渐合拢的雾霭。
日头升高时,雾开始往上走。先是脚边的雾气慢慢淡去,露出湿漉漉的苔藓,然后是树干下半截的纹路清晰起来。最后整片林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雾气顺着山势往山顶爬,渐渐聚成云团,在树梢间流转。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斜斜地射进林子里,照在挂满露珠的枝叶上,碎成万千光点,随雾的流动轻轻摇晃。下山时回望,林海已在雾中舒展如初。那些曾被雾气藏起的峰峦、树影、溪流,此刻都成了雾的一部分,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明白,雾从不是林海的遮蔽,而是这片山林最温柔的裹缠。它让坚硬的岩石有了柔意,让挺拔的树木添了朦胧,让每一声鸟鸣、每一片落叶,都在湿润的寂静里,有了悠长的回响。
雾锁林海,原是大地在晨曦里,轻轻拢住了一整个清晨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