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抱着学以致用的目的翻开《书情书》,不免会大失所望。这是一本随性而为的小书,是德国作家布克哈德·施皮南的阅读私体验。你大可以放松心情,信手翻开,风吹哪页读哪页,却别想能够从书中找到多少克敌制胜、“笑傲职场”的法门。假设可以从头到尾通读几遍,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拿到了走进书痴世界的门票。只要按照施皮南事先设计好的路子,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就可以像他那样,将自己毫不设防地交给书籍。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施皮南都是不折不扣的书痴。他自称,从开始识字的那一天起,就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哪怕是到了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热情仍然不减。于是,他索性将书籍当成一生中最好的伙伴、朋友,乃至于最亲密的爱人。他很清楚,做书从来不是易事。“把一本书拿到手中,你会透过身体感觉到它的重量”。这种重量与书的厚度无关,因为厚重也好,轻薄也罢,即便是一本看过即弃的菜谱,都是集体协作的成果。
普通读者不会知道,一本书从最初的构想到最后的成品,要经历多少环节,会动用多少人手:选题立项、创作(翻译)、修改校对、装帧设计、印刷装订、宣传发行……甚至,施皮南更愿意把书的制作比成人的一生,因为每一本已经完成的书都异口同声地告诉他:“所有重要和本质性的事物,都有其固定的形态———开头,中间和结尾。”自此,《书情书》就有了双重的含意:既是“书情”的书,也是书的“情书”。施皮南既不回避,也不掩饰,而是站在书的角度,想书之所想,急书之所急,心甘情愿地为他书架上的神明做出代言。
签名本、教科书、辞典、试读本、初版书、朗读本、书雕……天知道这个世界竟会有这么多种书。但问题是,如果不把所有书统统揽入怀中,又如何配得上他“书痴”的大名?书中,他谈论书的历史,告诉我们早期的图书又大又沉,价值难以估量;他担心每年夏天的洪水会倒灌进低矮的地下室,将屋子里的书全部浸坏;他相信书的存在就是一道别样的风景,更将优美的装帧与艺术品画上等号; 他说书店就像图书馆,四下逛逛就能找到与博尔赫斯相似的快乐……
众所周知,书痴都是重度洁癖症患者,常常会对所爱之物横挑鼻子竖挑眼,唯恐到手的图书先天不足、污损严重。还好,施皮南很宽容,他从不在乎手边的书是否有缺页、品相是否完美。在他看来,不完整的书好比断臂的维纳斯,再多瑕疵都无法抹杀它独有的美。但他也知道“书不读就算不得书”,因为阅读就是一种创造。读者当然不能为所爱之书赋予额外的价值,但只要捧在手中细细阅读,一切就有了不同。相反,如果买了书,连书封都不愿意拆开,只是任其呆在书柜的角落里独自寂寞,未必就是对书的爱惜。这样的书,与一听密封的罐头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它还不如罐头好命:没有过期的罐头尚可填饱饥饿的肚肠;不被阅读的书(它不会过期),大约只能是无用的摆设,除了吸吸灰,实在不会为它的主人带来更多好处。
当然,在驻足浏览新书的时候,不要忘了这个世界还有太多旧书。相比散发着浓浓油墨香的新书,旧书就像是历史的见证,“总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比如签名。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用不同字体在扉页上留下各自不同的签名,久而久之就成了最具个人风格的藏品。同样的,还有藏书票。前一个主人亲手将它贴在书中,后一个主人又揭了下来。谁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爱书,还是不爱书,但至少他们曾经拥有过这本书,并在书页间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说到底,《书情书》是施皮南的喃喃自语,记录了他与书多年的神交。只是,在电子书、短视频大行其道的今天,再来谈论阅读纸书的乐趣,多少有些落伍。但落伍并不代表彻底的绝望。至少我们还有书。施皮南应该感谢与书相伴的美好时光。就像他所说,如果生命中缺少了静下心来慢慢阅读的体验,如果没有书中所记人类真知的启迪,我们的人生又该是多么苍白、多么无趣。
□谷立立